第134章

莱芙抢了蛋便走, 娜提雅维达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放下自己空空的手，缓步跟了上去。

在仓库门口, 羊小姐伸了个懒腰，俯身摘掉裙子上的几根细柴, 扭着腰抱怨了几句, 然后颇为艳羡地看着娜提雅维达脑袋上的浅亚麻色头发，接着不知想到什么, 颓唐地瘫坐在地上。

少男少女和怪物们一道搬运，很快就将几车货物搬空了。马怪和羊怪自然磨了阵洋工；因着没有鞭子督促，孩子们的动作也不紧不慢的。唯独牛怪喽啰们还是一如往常地踏实干活，似乎无论处境如何，都无法影响它们干完手中的活。

在搬完货物之后, 孩子们去准备食物。

怪物们也开始吃东西。它们此番落败之后，就不再讲究对牧草的处理了。怪物们直接坐在地上，抓着牧草便吃了起来。那种要将牧草经过切割、清洗等处理, 端上桌坐上椅子之后才能吃的习惯，这些怪物们都不知道是从何时才开始有的，不过它们自从有了记忆开始就要这么做。

现在把这种习惯丢掉了, 躺在草地上张口便吃草, 反而觉得轻松自在。

怪物们抬头看着走过它们身边的白衣小姑娘, 不由得停止了嘴中的咀嚼动作。这个长着金眸的小姑娘不显山露水，但是这些怪物们体内属于魔兽的部分能感受到她身上无形的威压，面对这种威压，没有一只魔兽能撒谎或者反抗。

娜提雅维达看着莱芙的背影, 她走过去，听到那只牛怪红着眼冲着莱芙发怒, 而莱芙只低着头，像是被训斥一样，那个背影瞧起来又难过又无助，偏偏还要强撑起什么的样子。

牛小姐见了娜提雅维达，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莱芙刚被牛小姐劈头盖脸地撒了一番气，转过身来，就看到娜提雅维达的小脸又臭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回想了一下，她从娜提雅维达手中将蛋抢回来之后，不过片刻的工夫，她应该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惹娜提雅维达生气了。

娜提雅维达于莱芙而言，是将来的恋人，甚至是妻子——这两个词汇原本都不太可能出现在莱芙的生命里。莱芙没交过女友，但是见过青年娶新媳妇，面对喜怒无常的小媳妇——尤其是刚给她生了一个孩子的小媳妇——她知道她应该去哄一哄的。

莱芙走到娜提雅维达面前，张了张嘴：“我……”

娜提雅维达抬起手来，手指落在了莱芙的眉心，将皱起的眉头压平了：“骑士小姐才活了多少年？”

“我……十七年……”莱芙心想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将近四十年，在这个世界上普通人的寿命也不过是四十几岁。一旦开始谈年龄，通常就是倚老卖老的开端，但她不觉得谁能在她面前摆老资格，挺了挺胸脯，“我已经是大人了。”连孩子都有了，她当然是大人。

“十七年，还不及我的零头多。这么小小年纪，就算是依靠着我，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吧？”娜提雅维达的手指滑落，点了点莱芙的鼻头，俯身凑近了她，后者缩了缩脖子，娜提雅维达拿另一只手扳正了她的脸，“骑士小姐总是撇下我，想要一个人面对一切，这让我觉得很难堪呢。”

娜提雅维达的金色眼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奇力量，即便这双眼睛的主人并不想要故意控制人，被这双眼睛所凝视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顺从的念头。

“你……有什么好难堪的？”莱芙看着这双眼睛，又被娜提雅维达身上的清新香气熏得晕晕乎乎，但是她还是意识到了——娜提雅维达分明就是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软饭向她发出邀请，要是她接过了这碗饭，之后就很难放下了，“我若是什么都靠着你，那才是难堪呢。”

“我希望我喜欢的人类小姑娘，可以拿着金币和宝石作威作福，拿着最厉害的武器耀武扬威，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做最威风最风光的人类。可是为什么我喜欢的人类小姑娘，要这么累呢？”娜提雅维达说，“我喜欢的小姑娘样样都好，怎么能受人斥责呢？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呢？”

莱芙脸上一烫。娜提雅维达不是第一次说喜欢她，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被摁着脑袋认认真真地听。任凭她自欺欺人的本领修炼得如何高深莫测，这一回，莱芙无法骗自己说，娜提雅维达是在开玩笑。

“……”娜提雅维达吃力地思索了一会儿，“因为我表现得不值得骑士小姐信任，所以您才不肯依赖我。”

“不是，”莱芙瞧着娜提雅维达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知怎的，鼻头微酸，她眨了一下眼，眼眶中的湿意很快消失了，“不是这样的，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我能处理好的。”

“您处理的方式，就是把那些‘大人们’做的事情导致的后果，全部由自己担着吗？”娜提雅维达将手从莱芙脸上放下，转而牵住了她的手，“吃了晶核的牲口怪物不知还有多少，您要为所有这些人负责吗？您不仅要负责，还感到惭愧、过意不去……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认识您许久，您似乎并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

两手交握，莱芙的掌心出了些汗，而娜提雅维达的手掌则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和干燥。

“我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弱小了，我出发得太晚……我要做拯救别人的人，是因为我不想要做被拯救的人。”莱芙看着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吃草的怪物，又看到了棚下一张桌子边上相对坐着吃草的牛小姐和羊小姐，“我要让它们看见希望，不做可怜虫。我要让它们有得选，而不是在别人规定的命运里，两害相权取其轻……”

“您是怎么打算的？”娜提雅维达问。

“除非找到让它们恢复人类样貌的办法，否则要让它们重新融入人类世界，是不可能的。即便一些人能接受它们的样貌，圣殿也不会允许这些怪物出现在人前。为了避免扰乱人心，将这些异类、这些少数人悄无声息的除掉，才是最为省力的法子，我想这就是黛博拉大人一开始给我生杀之权的目的所在。但我认为这不是最优解。”莱芙说，“我想到了在柯利弗森林里面遇到的事……”

“小人之国，”娜提雅维达说，“难怪骑士小姐说要向圣殿要一块领地，不过圣殿真的能同意吗？”

“那些小人曾经也是人类，它们远离故土，变换了样貌，生活在森林底下，与人类隔绝。它们繁衍壮大，建立强大的王国，有信仰，有独特的风俗，有婚丧嫁娶……它们不比人类过得糟糕。”莱芙想到了小人国，接着便想到了在记载小人国历史的图画上出现的那只魔龙。照时间来看，那只魔龙并不是娜提雅维达，而是她的上一代。小人国之所以会来到柯利弗森林之中，就和那只魔龙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