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3/4页)

半里外的破庙倒是好端端的,谢青鹤走近就闻见一股肉饼的焦香,庙里横七竖八摆着各种米面土豆白菜等粮食,房梁上还悬挂着一些腌肉,一把柴刀竖在门口,血迹斑斑。

前日还昏迷不醒的妇人翠娘正在烙饼,一口油亮的铁锅架在柴火上,油滋滋作响。

谢青鹤走路没有声音,站在门口挡了光线,翠娘也没回头:“苏郎回来啦?饼马上就得了。你先歇歇烤烤火……苏郎?”她没听见回应,温温柔柔地回过头,看见陌生男子站在门口,“啊!”

翠娘吓得手里的铲子掉地上,立刻倒退了两步:“你是何人?”

“我是大夫。”谢青鹤心中感觉极其诡异。翠娘如此受惊,门内又只有她妇人独处,碍于男女大防,这时候谢青鹤也不好进门,问道:“你丈夫呢?”

“是曾写了咸肉野菜方子的大夫么?”翠娘看清楚他身披的大氅,背后的竹编背篓,紧绷的神色就轻松了下来,“苏郎去山里了,待会儿就回来。”

这感觉就更怪异了。

外边整个村子都被烧成了焦土,到处都是烧成炭状的死人,场面极其恐怖。

这对住在破庙里的小夫妻却恍若未觉,还能关起门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妻子在“家”做饭,丈夫出门“办事”?

谢青鹤点点头:“苏娘子大好了。”他不知道翠娘姓氏,随夫姓也不算冒犯。

翠娘弯腰把地上的铲子捡起了,客气腼腆地说:“多蒙您仗义援手。您进来喝杯茶。”

这妇人谈吐不似一般乡人,口音也很清爽,更似雅言。谢青鹤没看出来那苏郎有几分特别,这翠娘来历倒是不大一般。谢青鹤进门之后,翠娘有些不好意思:“乡野地方,连个座椅都没有,怠慢先生了。”说着把一个还算干净的小板凳递了过来。

谢青鹤坐在板凳上,围着炉火取暖。

翠娘果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来,里边煮着姜片与大葱,一片腥臊之气。

“驱寒。”谢青鹤笑了一下,当着翠娘的面,将这杯加了料的茶汤喝了大半,很快身上就暖和了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翠娘将煎烙好的肉饼放在陶盘里,请谢青鹤享用:“您随意吃些。”

谢青鹤闻着味就食指大动,老实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叨扰娘子。”

翠娘抿嘴一笑,转身去清洗腌肉,说:“先生艺高人胆大。门外烧得一片白地,您也不问问为什么,就敢喝我的茶,吃我的肉饼?”

“那便请教娘子,门外是发生了什么事?”谢青鹤一口气吃了半个饼,满嘴流油,仍玉容优雅。

“先生好心,施舍我夫妻俩一块咸肉,一把野菜。那野菜不值什么,村人家中皆有贮藏。那么长那么宽的一条咸肉,可就太馋人了。您走后不久,王大富就来了破庙,要抢这块肉。”

“我家苏郎是个老实人。这块肉既然是给我治病的药,他哪里肯轻易让人?”

“不肯让人,又这么瘦小。王大富又打了他一顿,把咸肉抢走了。”

翠娘将腌肉洗好了提起来,指给谢青鹤看:“喏,这就是王大富家的腌肉。他家是村里最宽裕的一户,并不是没有肉吃。想来是没吃过肉的人,不想着肉香。吃过肉的人,越吃越想。”

谢青鹤正在找帕子擦嘴,想了想,点头道:“颇有道理。”

“我半夜醒来时,听见苏郎在我床边呜呜地哭。哎,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遇事没点儿担当,就只会哭。我有什么法子呢?”翠娘拎起菜刀,将腌肉当当当切成四段,放进沸水锅中,“我离开艳楼时,曾发誓不再害人。不害人,也不能让人害了吧?”

“所以,趁着夜里众人都睡了,我便轻轻翻进各家的院墙,将门打开。”

说到这里,她似乎要向谢青鹤分享什么有趣的秘密:“这里家家户户都用门闩,那大门中间这么宽的缝隙,我拿着一把菜刀,轻轻一撬,门就开了。”

谢青鹤将嘴上沾着的油擦干净了,眸光微微带了一丝森寒。

“接下来的事,先生也该知道了吧?我将他们的喉咙一一割开,只要切得够快,死人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原本这村子里也没有几户,很快就杀干净了。”

“我又想,这人死了,不落葬就要烂。烂了难免就要生出疫病。”

“他们不是想趁着我病了烧了我么?我让苏郎点了一把火,把他们连人带屋都烧了个干净。”

谢青鹤看着她仿佛透着亮光的小脸,又对这类人的脑回路生出了几分不解:“你还挺自豪的?”

翠娘站在铁锅前,很意外地反问:“有人欺负我,我欺负了回去,难道不该自豪?师父告诉我,人活在世上,能不被人欺负,就是最大的本事。”

“王大富抢了你一块肉,你就屠了全村,这恐怕是你在欺负别人吧?”谢青鹤道。

翠娘抿嘴笑得斯文:“这不独是一块肉的事。先生忘了,他们本是想烧死我。”

谢青鹤便不说话了。

翠娘身上不带内力武功,却受过杀人的训练,也算是江湖中人。说好听一点,是快意恩仇,说难听一点,是无法无天。然而,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手底下见真章,这就是江湖的规矩。

这几个村人险些烧死了翠娘,她要寻仇,若点到为止,谢青鹤也无话可说。

翠娘的复仇狠辣到了屠村的地步,老弱妇孺一并残杀,再是打着“快意恩仇”的旗号也掩不住其中的凶残邪恶。谢青鹤若没撞见也罢了,既然撞见了,必然要管一管闲事。

翠娘轻咦了一声,突然就多了一丝慌张:“你为何还没倒下?”

谢青鹤看看放在地上的茶杯,吃了一半的肉饼,说:“我是大夫。”

在他的饮食里下药,想要把他药倒,起码得是上官时宜那样的高手,陈一味都不行。

苏金斗埋好了全村私藏的碎银铜钱,扛着锄头返回破庙时,翠娘已经死了一刻钟了。她静静地躺在地上,脸上覆着白布。苏金斗看不见她的脸,但认得胸膛不再起伏的死寂身体。

“你!你……你杀了翠娘?”苏金斗看着谢青鹤,声音颤抖。

翠娘煮的腌肉已经熟了,谢青鹤把它捞了起来,切成薄片,正在尝味道。

“她昨日屠村,你帮着放火,你也是从犯。”谢青鹤又吃了一块带肥肉的腌肉片,味道不错。

山里的飞禽走兽个个都精瘦无比,想吃点肥肉居然得从鱼身上找。谢青鹤已经很久没吃家养的猪肉了,这一块腌肉肥瘦适中,真是美味。他抬头看着悬挂在梁上的其他腌肉,想着待会儿要带回家。

苏金斗其实也被翠娘的凶悍吓住了,只是,杀人这种事,若死的是欺负过自己的人,感觉就会变得很不一样。翠娘杀人如切菜,满不在乎,苏金斗也恍恍惚惚地被感染,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