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据韦秦指路,吞星教在龙城的据点,位在城西鳌英坊的折柳街。

这地方往前数二百年,还是城郊。五里亭,十里亭,玉带清波,垂柳依依。离人西行远谪,亲友送别之地。这些年通往西域的商路越发频繁,西郊先有茶摊,再有货栈,紧接着就是迁居而来的各路小商小贩。

折柳街这片旧屋已经上了年头,屋舍多半都被大商户收入囊中,或是充作落脚的会馆,或是用作存放金贵货物——货栈毕竟嘈杂混乱,不缺银子的大商户想要住得清静舒适些,自择别院才是首选。

也正因如此,折柳街多是高楼广舍,各家门户紧闭,路上也很清静。

“前往有个茶摊,去那里问摊主买七根铁钉子、两个木楔子,隔壁的酱菜铺子就会有人来引路,带咱们去前边那条街的大宅……”韦秦在车上小声跟谢青鹤与伏传说进门的流程。

仍旧是伏传赶车。

谢青鹤与驴蛋坐在车内,为了让伏传和谢青鹤都听见自己的声音,韦秦坐在了车门处。

赶了这么多天车,伏传自认技术已经臻于化境,漂亮地甩起鞭子,两匹拉扯的马儿听从指令,咯哒咯哒转向,朝着韦秦指点的方向奔去。

伏传往那条长街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哪有什么茶摊?”伏传问。

韦秦连忙探出头来,只见长街清寂,所有铺子都上着门板,更没有任何商贩出摊。

“这怕是……”韦秦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跑了?”

伏传不禁回头看他:“整条街都是你们的人?”

以韦秦的年纪身份,根本也接触不到太高层的消息,他能知道怎么进大宅就不错了,大宅附近的宅子属于谁,这条街上的铺子是否都为吞星教持有,他一概不知。咬牙摇头:“我不知道。”

“将车停下吧。”谢青鹤突然说。

伏传将车停在街边,先下了车,伺在车旁扶了谢青鹤一下。

谢青鹤看着挂着“黄记酱菜”招牌的铺子,将那扇通行的小门推了一下,吱呀一声,门没闩。

门板没有拆,光线进不来,偌大的屋舍仅以头顶一片亮瓦采光,整个屋子昏沉一片,充斥着浓重的酱菜味道。许多应该摆在门前廊下的罐子,这会儿都堆在铺子里,通道变得幽狭。

谢青鹤沿着狭窄的通道往前走,走近了小天井,铺子里始终悄无人声。

伏传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脸色很难看。

“又是这样。”伏传说。

谢青鹤站在天井之中,往四处安静地打量。

伏传则带了一股愤怒,将各个房门都猛地推开。出乎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发现满地尸体,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桌椅板凳都归置得很整齐,仿佛店主一家是走亲戚去了,暂时不在家。

这让伏传也迟疑了起来。

“我本以为这里也被屠了,又要栽赃在我头上……”

可这里看上去很平静。

屋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家具上没有一丝落尘。

如果不是韦秦事先就指明这里有一间酱菜铺子,且知道酱菜铺子是吞星教的前哨,谁都不会怀疑这间干净死寂的屋子有什么问题。

“难不成邪教妖人收到莫蔷薇和她师父的死讯,提前一步撤走了?”伏传说。

那日杀死莫蔷薇和上官瑛之后,伏传与谢青鹤只带走了马车,压根儿就没处理尸体。

盛通和的商队见了三小姐的尸体,必然会震惊,第一时间通知武兴家中,说不得还要马上报官求助。消息泄露的渠道非常多。

他们一路进京走得悠闲,落在了三小姐的死讯之后,这也不奇怪。

“你再想想。”谢青鹤说。

伏传又跑进厨房和恭房看了一眼,回来跟谢青鹤分享:“这屋子还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撤走大约也就是三五天之前的事。也就是说,在杨柳河和骡马市出事之后,这个酱菜铺子都还在正常运作。”

杨柳河惨案之所以爆发,是因为伏传撞破了吞星教以人为饵食祭祀、修炼邪法之后,吞星教不知道伏传的身份,想要倒打一耙,将蓄奴吃人修炼邪功之事,栽赃给伏传,坑死伏传。

事实上,吞星教的做法一开始就很蠢。

伏传身为天下第一剑派的继承人,说他去修炼邪功,蓄奴吃人,本身就很难让人相信。

他拥有最好的修行资源,也有最光明磊落的前途,根本没必要去修炼邪功。只因寒江剑派这些年继主更迭,内部隐有躁动,太多利益掺和在里边,这消息传出之后,才使人将信将疑。

吞星教对此是什么反应呢?

他们还是很嚣张地运行着各地的祭坛,继续栽赃伏传。

一副“老子靠山很稳,老子不怕你”的气势。莫蔷薇就是其中的代表。

骡马市一役,是伏传的触底反击。

熊楚臣的脑袋还在紫竹山庄,江湖沸沸扬扬的声音基本都消失了。

千乘骑的出现使所有人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何况,伏传这么刚,一夜之间屠了近四百千乘骑,那可都是朝廷的人。这基本是把朝廷和寒江剑派的矛盾和冲突放在了明面上。

在朝廷和寒江剑派这两个庞然大物对峙之间,其他门派势力,包括所谓的吞星教,都不过是微末飞尘。

吞星教若有忌惮敬畏之心,在千乘骑被屠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们就应该仓惶撤退。

可是,伏传已经去看过了,这里的生活痕迹很明显,离开也就是三五天之内的事情。

“杨柳河那事儿出来时,他们没有跑。我在骡马市那里的事,早些日子也该遍传江湖了,他们还没有跑。因为莫蔷薇死了,他们突然就吓坏了,包袱款款跑掉了?这不合常理。”伏传说。

他看着谢青鹤的脸色,想知道自己的推测,是不是也契合师叔的想法?

谢青鹤在围着小天井的廊道上踱步,突然走近南面的房柱,蹲身摸了一下。

伏传凑近一看:“血渍。”

谢青鹤点点头,站起身来:“现场被清理过。”

“他们是被杀了?”伏传有点蒙,“被谁杀了?邪教临走之前,杀暗哨灭口?”

“吞星教灭口的可能比较小。韦秦呢?”谢青鹤问。

韦秦一直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闻言连忙上前:“爷爷。”

“咱们去你说的宅子里看看,还认得门路吗?”谢青鹤吩咐。

“认得的。”

韦秦很殷切地在前边引路。

目前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了,他只怕自己没出上一份力,被伏传和谢青鹤嫌弃。

光天化日之下,折柳街安静得没有一个活人,只剩下谢青鹤的木屐踩在石条子上的声音。韦秦在前边一溜小跑,找到自己熟悉的门径,他去拍门,大门紧锁,也没有门子出来应门。

谢青鹤站在门前细细地打量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