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2/5页)

“此世虚幻,现世不虚幻?真人眼底,真伪不过一念之间。你在世间修行,你在乎的,都是真的。你不在乎的,都可以是假的。俗人束缚于阴阳五行,囿于三界六道之中,以天地为依托,以万物为滋养,乃是至道之显化,亦为至道之附庸。”

“你我既然是修士,不彰阴阳五行,脱离三界六道。你是何物?你在何地?可曾找到自我?”

接连三问,把伏传问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中。

谢青鹤的修性已经完全进入了无视皮囊、无视世界的地步。儒家心学说,此心与花同寂。释家佛祖说,天上地下,唯吾独尊。道德说,有名天地之母。都是这个道理。

眼见伏传所有所思,谢青鹤又问了一句:“小师弟,你可知道世间什么最珍贵?”

伏传只差一点点就能进入了悟的状态,认真地听他说。

“人心至贵。”

谢青鹤握着他的手,轻声劝道。

“你对草娘遭遇的同情,对此世百姓的悲悯,在那条窄巷里行走一年,所听所闻的关切认真,给予的每一次关怀照顾……这是你与这个世界所发生的联系,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是真实的。”

“你只管守在我的身边,不去管计划中的事,不去在乎曾经关心过的一切,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你来与不来,都没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坏处。对我来说,我的目的也只是完善修法,一开始,我也不曾发愿发心解脱这个世界的贫苦艰难,我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唯有你。”

“小师弟,会心生遗憾,会自食前言,会错失那片真诚本心的,只有你自己。”

谢青鹤握着伏传的手微微用力,使伏传不得不低头,与他对视。

“不要为了我,失了你自己。”

伏传被这句话说得指尖一颤,仿佛过了电。

“我……”

过了片刻之后,伏传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说:“大师兄,我好像……要突破了。”

不等谢青鹤说话,伏传有些焦躁:“不是这里。是在外面,我自己的皮囊修行。我好……这感觉好奇怪。我好像马上就要跨过去了,但是过不去……差些什么……”

“差个交代。”谢青鹤安抚他,轻轻抚摩他的手背,“去吧,去做你的事。”

“就像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我只管修行,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想到这里,谢青鹤又赶忙补充了一句:“小师弟,此事不求结果,只求无愧于心。你要知道,这世上或有无敌的修士,绝没有无敌的人生。你的志向太博大,师父不曾做到,我也不曾做到,你如今还年轻,只须尽心竭力去做就是了,不必对自己太过苛刻。”

这一瓢冷水浇下来,换了从前,伏传或许会认为大师兄不看好自己,不认同自己。

如今亲眼见到谢青鹤吐血卧床,说话都喘气,他就知道大师兄是经验之谈,绝不是看轻自己的能力。纷纭尘世之中,变数太多,阻力太大,连大师兄都不能百战百胜,何况初出茅庐的自己?

他起身踌躇片刻,还是坐了回来:“可是,大师兄,你这么难受,我怎么能离开你?”

道理是讲明白了,感情上还是割舍不下!

把谢青鹤弄得哭笑不得:“你……”

拉扯到最后,伏传仍是坚持又留了六天,在谢青鹤身边照顾。

直到谢青鹤不再便血,能勉强自理生活,至少不必伏传帮着擦洗身体之后,伏传才带着陈老太和三娘离开。二郎被伏传留下听用。伏传的意思是:“如今时局混乱,身边有个青壮,等闲人不敢来招惹。若是老妇少童,处处都不方便。”

谢青鹤也不挑剔,小师弟说什么就是什么,临走时只叮嘱一句:“爱重自己。”

只要不是糟糕得影响正常生活,谢青鹤一直都很无所谓皮囊的好坏。何况,他是习惯分别的。往日独自入魔,现世一日,入魔百年,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要对小师弟牵肠挂肚。

这是他与伏传定情之后,第一次分别。而且,是因为他行动不便,被迫与小师弟分离。

伏传才刚刚走了半天,谢青鹤就觉得不习惯。

原本是赁了个农家小院暂住休养,伏传在的时候,谢青鹤也不觉得很糟践。

一待伏传走了,谢青鹤和往日一样躺在床上休息,就觉得处处都不顺眼。那墙不曾漆过,砖缝都发黑了。木床也不知是被哪个顽童刻过图案,摸着凹凸不平。

想喝茶。

想喝小师弟沏的茶。

……

谢青鹤并不肯承认自己离不开伏传。

他将此时的难受,归罪于被迫沦落至此的挫败感,绝不是他对小师弟的依恋。如果他主动与小师弟分别,这会儿就绝不会这么难受。不就是跟从前入魔时分别一样么?

“此乃心魔。须收摄情志,端正心态。”

谢青鹤告诫自己,随后闭目数息,强行入定,用静功打消自己的种种杂念。

以他那样深厚坚毅的心修加持,任何欲念都会在瞬息间化为乌有。

奈何一念刚灭,一念又生。

这一夜才昏沉沉地睡去,次日鸡鸣日升,谢青鹤睁开眼,看见这黑洞洞的屋子,又开始想伏传。

想小师弟温热的身子挨着自己,想小师弟用微凉的小手服侍自己梳洗,想小师弟望着自己时,那一双充满了欢喜的黑眼珠子……

居然是一时半刻都舍不得离开了!

这是哪里来的臭毛病!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谢青鹤有些气急败坏。

看着自己孱弱的胳膊与手掌,他又镇定下来。是因为皮囊虚弱,才导致情志不坚。这是皮囊带来的遗患之一。所以,只要离开了这具皮囊,就能恢复正常了。

总这么无所事事也不行。

“二郎。”谢青鹤吩咐。

在门外劈柴的二郎马上解下袖子进门,施礼道:“大师父。”

“你将手里的事放一放,我今日教你一门秘法,名叫《窥星三诀》。”谢青鹤严肃地说。

“是。”

二郎又惊又喜,还有一点困惑。

怎么突然想起教我秘法?开小灶这等好事,不都是给大郎的么?

韩琳运气不坏。

粱安侯府对河阳党人的下一次暗杀,发生在四个月后。

这时候韩琳已经接到了正式调令,领兵前往万象郡,扎下营盘,还跟势力最大的逆贼张里、嫣玟夫妇打过一仗了。粱安侯府训练有素的精兵对上只会锄草犁地的农民,结局毫无悬念。

韩琳吃亏在不熟悉地形,当地又有密林大山,逆贼打不过就跑,没能顺利拿到贼首。

饶是如此,最大的一股逆贼已经“奔逃四散”,这功劳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收入囊中。韩琳同情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的老百姓,砍逆贼的脑袋也半点不手软,只等着再拖一拖,不让朝中觉得剿贼很轻易,这份功劳才能拿得更扎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