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次日,谢青鹤与伏传从半山桃李回到观星台,安安还在熟睡。

伏传向谢青鹤夸耀:“她很乖的。我让她睡到日上三竿,她就不会大清早爬……”这句话没说完,就发现灶屋里炊着粥饭,屉子里蒸着馒头花卷,卤过的瘦肉也切好了,放在厨柜里。

很显然,安安已经起来过一次了,做好了早饭,左等右等不见主人回来,只得再去睡回笼觉。

谢青鹤扶着他的腰身,安慰道:“没吃过安安的手艺,今日也试一试。”

安安蒸的馒头白胖可爱,谢青鹤难得清早起来啃了个馒头。入口就是一股甜香。

伏传解释说:“她打小没怎么吃过糖。就爱吃白糖馒头。”对于安安来说,揉面时搁上大勺大勺的白糖,这就是最顶级的享受了。这年月上好的霜糖也确实价值千金。

谢青鹤点点头。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谢青鹤接了伏传递来的水漱口,问道:“你今日还要出去玩么?”

谢青鹤从来也不督促伏传用功修行,出去玩在观星台是很理直气壮的一件事,只是伏传跟着谢青鹤入魔一回,眼见谢青鹤每日艰苦修行,自然要见贤思齐——昨天外出叙旧,已经玩了一天,那还能天天都出去叙旧么?不能够啊。

他摇摇头,说:“不去玩了。上午去外门看看,中午就回来。”

“那我上午去看看文师妹安排得如何了,下午有空……”

谢青鹤一句话没说完,伏传就拉住他的手,连忙说:“大师兄,咱们不要那么着急吧?我想歇几日。马上又进去……我怕我弄不清楚了。”

谢青鹤早已习惯了频繁入魔的状态,他以为伏传休息一天已经差不多了。

如今看来,伏传身体上已经从入魔的状态恢复,精神上还有些不堪重负。长达数十年的“伏草娘”生涯还是影响了他的认知,他需要时间才能调整过来。

“好。不急。”谢青鹤安抚地摸了摸他皱起的嘴角,“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去。”

伏传低头略觉惭愧:“是我耽误大师兄修行了。”

谢青鹤笑道:“不会耽误。”

正说着话,安安睡醒起床,不大好意思地进来见礼。

伏传指了指已经吃空的碗碟,说:“你做的饭我和大师兄都吃啦。不是让你多睡一会儿么?这么勤快这么乖可怎么办啊?我要去跟傅师姐好好夸一夸你。”

安安一边害羞地笑,一边偷偷看谢青鹤的表情。

谢青鹤果然也夸了她一句:“馒头蒸得很好。辛苦你了。”

小姑娘顾不上吃早饭,先把屋内的餐碟收去厨房洗了。

伏传跟进去找她聊天,想要接手清洗碗碟的活儿,让她先吃饭。

好说歹说,安安就是不肯让活儿,坚持道:“我纵然拜入恩师门下,也是少爷的丫头。但凡我还有一双手一口气,就不能让少爷干活。”

这执念太过强大,伏传说不通她,只好让她洗碗,自己则端了一碗米粥一勺一勺喂她吃,顺便套问她昨天有没有偷听到什么。

安安老实地说:“我听见少爷跟大师兄老爷说话了,只是听不清楚说了什么。我也不敢竖起耳朵听——大师兄老爷修为高深,万一被他发现我在偷听可就坏大事了。”

伏传心说,大师兄修为再高,也不能发现你在偷听,你真的是多虑了。

不过,这份敬畏吓住了安安,让安安不敢偷听他与谢青鹤的谈话,也算是保住了他的威严。毕竟昨夜说了往事,他对着大师兄一通撒娇,闺阁中的蜜语,这就不好让任何人知晓。

哪晓得说到这里,安安突然拿袖子擦了擦眼睛,伏传就很吃惊:“你又……怎么了?”

安安摇头道:“没事,我就是高兴。”

伏传狐疑地看着她。

“少爷和大师兄老爷昨夜出门,我还没睡着。”安安说。

伏传放下瓷勺,捏了她鼻子一下,说道:“我叫你早点睡下,你就不睡。在屋子里转悠什么?害得我和大师兄半夜溜出去……”

安安委屈地说:“那屋子看着许久没住人了,到处都是灰,我就给少爷擦洗一下……”

“昨夜听见少爷和大师兄老爷出门,我就担心是不是……少爷跟大师兄老爷没说好,大师兄老爷生气了,要把少爷带到外边去拷问。我心里好着急,很想去替少爷解释。可是,可是我又害怕我若是出去了,会惹大师兄老爷生气,反倒害了少爷……只能捂着被子干着急。”安安小声说。

不等伏传解释,安安已略带羞赧地说:“今天见少爷神完气足不像是受过挞伐的样子,大师兄老爷也和昨日一样慈爱温柔,想来是我多心了。”

伏传用一勺粥堵住她的嘴,又给她掰花卷吃:“你这些年都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我昨夜也与大师兄聊过了,他并没有重责我的心思,是我自己错会了意思……”

说着,又跟安安分享了往事。

“你看,我做其他坏事,大师兄从来不怪罪我,只是安慰开解我。独独责罚了两回,都是因为我伤了自己根基。他是很爱护我的,我不懂得的,他都教我,我想要又没有的,他都给我。我与他在一起从来不忧愁害怕,大师兄总会护着我的。”伏传对着安安大吹彩虹屁,夸赞谢青鹤。

安安也跟着点头,说:“大师兄老爷还长得那么好看,他对我笑一笑,我都想……”

伏传看着她的眼神锐利起来。

安安连忙举起还在洗的碗,拼命摇手:“我不想,我不想!”

屋内。

谢青鹤听全了厨房里主仆二人的对话,若有所思。

他修习人间道,五感六识比寻常修者更强百倍,不过,他是个很体面的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除非夜里修行感悟众生生长死亡,平时他绝不会故意运极耳力、目力,去窥视身边人的隐私。

今日破例,一则伏传与他关系亲密,二则伏传追去厨房与安安说话,讨论的话题也是他。

正如他昨日所说,他很担心当局者迷,他与伏传之间会有一些“他没注意、伏传不在乎、唯独安安察觉不妥”的事情发生。

全程听下来,谢青鹤发现,这类事还真的存在。

距离书信训诫之事已经过去有两年了,安安想来不是第一次为此不安惶恐,伏传对她解释过么?

没有。

一直到昨天晚上,伏传正式与谢青鹤讨论过这个话题,他才肯告诉安安,是我误解了大师兄的意思,大师兄原本没有苛责我的意思。

这说明在此之前,伏传都无法确认谢青鹤的心思,不知道那封信是单纯告诫还是有意痛责。

所以,面对大师兄深不可测的心思与权威,伏传不敢赌博,只能取重不取轻。

五个板子打得自己三天不能安坐,如此凶狠自惩,看上去是伏传自己的选择,与谢青鹤无关。实际上,只要伏传还敬重谢青鹤,还想要与谢青鹤维持住良好的师兄弟关系,他就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