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溺杀(7)(第2/4页)

蒋二娘只得低头认错,连忙去收拾院子里的东西。

谢青鹤一大清早就听见蒋占文挑剔这挑剔那,心知这地方是真的不能待了。

他早先只觉得张氏聒噪,哪晓得这两公婆是一路货色。蒋占文之所以不闹,是因为张氏把他伺候得很好,衣食起居都很舒坦,家里也有张氏管束,蒋占文只管作威作福,自然不必闹。

现在张氏躺下没人照顾他了,蒋占文马上跟着作妖。

往日蒋占文也不会常待在家里,只是蒋二娘和离是打着张氏重伤的旗号,他要拿出尊重妻子的体面,也不想去听别人议论女儿和离归家的事,这才捂在家里不动。

家里多了蒋占文一个人,家务活就是成倍的增长,光是伺候他就忙得蒋二娘团团转。

原本家里中午可以随便吃些,蒋占文在家,就得一碗肉、三碗菜,还得配上汤水。现在镇上议论多,蒋二娘也不好出门买菜,只好叫蒋幼娘拿着钱出门,她还得收拾院子里的箱笼物件,时不时去给蒋占文添茶倒水找东西。

张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醒来找不着人,扯着嗓子在里屋喊人。

蒋二娘忙得脚不沾地地飞奔进屋,伺候张氏用了尿壶,送了茶饭,正忙碌的时候,蒋占文又要添茶拿热帕子,蒋二娘去得晚了一步,蒋占文知道她在照顾张氏,倒也没有喝骂,只是阴着脸运气。

没多会儿,张氏从蒋二娘口中听说自己的脚说不得要落下残疾,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就是个大嗓门,哭起来动静也大,谢青鹤在厢房都听见了。

听见张氏的哭声,谢青鹤嘴硬归嘴硬,仍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盘算着从哪儿弄上一副针具,半夜溜进隔壁给张氏治一治。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正在这时,在堂屋喝茶的蒋占文发了脾气,冲到内室,对着张氏劈头盖脸一通数落:“大夫是说,‘或’有残疾,也不是一定就会瘸了。你自己努努力,好好养一养,未必就瘸了。多大人了就扯着嗓子哭?”

这话无情得使人心痛。

伤病之事,哪是病人努努力就能好的?哪个病人不想自己恢复健康?

张氏被训得连哭都不敢哭了,只得躺在床上默默抹泪。

谢青鹤只得蹬鞋下床,走进堂屋。

蒋占文很吃惊:“你怎么起来了?快来坐下。头还疼不疼?是不是你姐姐忘了给你熬药?”

“听见娘哭,我来看看。”谢青鹤走到张氏床前坐下,握住张氏的手。这双手老茧遍布,极近辛劳,对外说是体体面面的秀才娘子,操持家业又哪里养尊处优得了?

张氏从来没有受过来自儿子的关心,一时感动得又哗哗流泪。

谢青鹤见她两只脚包得严实,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了,不过,他医术精湛,筋骨外伤尤是一绝,邱大夫既然放话说可能恢复,可能残疾,那就还有一线可能,落在谢青鹤手里就是十足把握。

他既然有把握治好张氏的腿,就敢打包票:“娘,您不必担心脚伤。能治好咱们花银子治,治不好儿子就是您的脚。”

儿子才是老母亲的最后的希望,听见儿子打包票支撑自己后半生,张氏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

丈夫靠不住,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还能靠不住?他日给儿子娶上一门好亲,自然有儿媳妇当牛做马照顾自己,瘸腿算什么?断腿都不怕!张氏对瘸腿的恐慌,被丈夫训斥的郁闷,都随着谢青鹤这一句话烟消云散,破涕为笑:“哪里就要你了。有我儿这句话,娘的腿必定能好。”

谢青鹤还要在张氏床前照顾,蒋占文和张氏都赶他出去,非要他卧床休息。

这会儿蒋二娘已经离开了徐家,谢青鹤也不是很想继续装病。

既然不让他照顾张氏,他就去蒋占文跟前陪着,不让蒋占文花式作妖。

蒋占文要喝茶,他就病歪歪地站起来倒茶,蒋占文要擦手擦脸,他就病歪歪地起身找热水搓帕子……把蒋占文唬得不行,说:“叫你姐姐来。”

谢青鹤双手无力把蒋占文的紫砂杯子晃得叮当响,说:“姐姐忙呢,儿服侍爹。”

蒋占文只怕他把自己成套的杯盏砸个缺角,想叫女儿吧,儿子又要病歪歪地站起来帮忙,逼不得已,他也只好自己动手。没人使唤的情况下,蒋占文顿时消停了不少。茶不够热,算了,自己炊水泡茶太麻烦,凑合喝吧。手弄脏了,凉帕子擦一擦也凑合。痰盂脏了,算了算了,多吐几口一起倒。

谢青鹤应付年长男性非常有经验,不让服侍这事惹了蒋占文不快,必然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所以,他就故意拿蒋占文擅长的易经去请教。

——蒋英洲的书柜里有一本周易正义,翻得最是残旧,显然是蒋占文所遗。

五经之中,蒋占文读得最熟悉的就是易经,要说理解多深也不至于,反正他说得眉飞色舞,谢青鹤听到荒谬处也不拆穿他,反而故意露出所有所思、大有所得的崇拜表情,把蒋占文捧得兴高采烈。

引起了蒋占文的谈性,他自然没空去跟老婆女儿生气了,只觉得自己身高八尺,伟见千里。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蒋占文直接废了食不言的规矩,滔滔不绝地跟儿子讲易经。

蒋二娘偷偷给弟弟竖了个大拇指。

为了让张氏好好养伤,蒋二娘和蒋幼娘也能喘口气,谢青鹤就负担起了搞定蒋占文的重任。

蒋二娘和离之事总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丑闻,蒋占文不想出门听人议论,正嫌憋屈得慌,不大爱读书的儿子就突然开窍了,让他有了一种教子读书的雄心壮志。

再有谢青鹤恰到好处地捧着他,挠着他的痒痒处,蒋占文每天都哼着小曲儿心情舒畅。

谢青鹤也没有托姐姐去买针具。这事不好无师自通,闹得太过分也解释不通。

所以,趁着半夜摸鸡的机会,他去千金堂取了一套针具,顺了几样能制迷香的药材,留下二两银子算是偿金。回来把蒋占文和张氏一起迷昏过去,拆了张氏的绷带扎针活血,完了又原样包回去。

有了谢青鹤出手,蒋占文消停,张氏的脚伤日渐恢复,邱大夫来复诊时也啧啧称奇,蒋二娘和蒋幼娘更是轻松了许多,谢青鹤甚至还有空帮蒋幼娘做绣件儿,让蒋幼娘有机会多认几个字。

说到底,蒋家是很标准的平门小户,考上秀才的蒋占文也没有超出一县的见识,以谢青鹤的心智能力,在这个小家里舒展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不费力不代表有意义。

谢青鹤认为,若一直沉溺在蒋家的泥潭中,是在浪费他与小师弟分别前来修行的生命。

两个月后。

蒋二娘和离归家的议论渐渐平息,蒋占文也开始重新出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