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大争(16)

谢青鹤不介意穿小女婢的衣裳,雁姑出门上禀常夫人之后,常夫人却不肯答应,只催着针线上的奴婢赶快把衣裳裁剪出来,几个仆妇围在一起七手八脚地缝,不多时,倒也把衣裳收拾了出来。

他二人从浴室里穿戴出来,常夫人与陈纪都在屋内候着,常朝则守着已经入眠的婴儿。

“吃奶了吗?”伏传先走到常朝身边,用手指在婴儿颈上轻抹了一下。

有他给的真元打底,这个早产重伤的婴儿情况还算稳定,也没有出现感染发热的情况。只是脸上的伤疤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在孩子稚嫩的脸上,看着触目惊心。

常朝声音特别轻,生怕吵醒了孩子:“吃了两口。伤得太重,没力气吃奶,用勺子喂了些。”

常夫人的目光一直随在伏传身上,伏传才伸出手,她就看见了伏传肿起的拳头。

她不知道伏传跟谢青鹤在浴室打过一场,只知道伏传忙碌了一天,从上午到傍晚都在救人。

想着儿子人小筋骨软,生在绮罗丛中的小少爷,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竟要顶着这么孱弱的小身板去替人接骨续筋救命,累得小拳头都肿了起来……常夫人眼眶微红,对身边的陈纪越发不假辞色。

谢青鹤并未落座,假模假式地问伏传:“你留下看那孩子?”

伏传已经与他约好了,要暂时陪着常夫人住几天,主要是防着陈纪发疯。借口就放在了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伏传点点头,说:“旁人也照顾不好,我留下看护几日。大兄把我的行李送来。”

谢青鹤跟他很敷衍地演了一场,转身就要走。

陈纪都惊呆了:“丛儿!”

“叔父还有什么想说的?”谢青鹤至门前蹬上木屐,左右看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抱出来的孔雀,就在人群中找雁姑,“我要那孔雀呢?去给我抱来,我要带家去。”

雁姑连忙屈膝,转身去给他找孔雀。

“此事总要有个说法。”陈纪示意门前奴婢退下,“你不与……隽儿商量么?”

门前常夫人的仆婢还勉强听从陈纪的吩咐,他示意退避,几个门前侍奉的仆妇家僮都退了下去。陈利等人却完全不理会陈纪的命令。陈利伸出一只手,要扶谢青鹤跨过门槛。

就在陈纪紧张的瞩目中,谢青鹤扶住陈利的胳膊,很从容地出了门。

“我今日死了两个人。”谢青鹤见雁姑抱着孔雀回来,他伸手接了一只,又叫陈利抱了一只,胆小受惊的孔雀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抚摸片刻,孔雀就安静了下来,“不管叔父杀人是为什么目的,杀了我的人,就想轻易揭过?”

陈纪一直也没有很把侄儿放在眼里,毕竟只是七八岁的孩子,再聪明能耐又能翻起几尺浪花?谢青鹤如此不合作,他还以为侄儿在耍孩子脾气,劝说道:“你岂不知此事严重?你阿父……”

谢青鹤已吩咐陈利:“走。”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常夫人的仆婢给陈利等人都准备了火把,陈利依然不肯让谢青鹤在夜色中独自策马前行,一只手抱着孔雀,一只手替谢青鹤牵马,溜溜达达走了出去。

一行人走得也不快,还用牛车运上了伤者与死者尸体,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陈纪看着夜色中渐行渐远的火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小郎君上午高高兴兴地出门,漏夜方归,还死了两个卫士!

这消息在谢青鹤进门的时候就惊动了陈先义,再惊动了府卫。按道理说,这么大的事,马上就该通报东楼,再知会后宅的姜夫人了。然而,不管是陈先义还是府卫当值的卫士首领,都将消息暂时按住了,先到小郎君住处拜见——家里并不是没有做主的人,小郎君就能做主。

陈先义与乌存、司徒囚赶到时,谢青鹤正在交代素姑怎么养孔雀,叫人去扎篱笆。

待这几个人都到齐了,谢青鹤才返身回来,说:“我写了一封信给田先生,劳动义叔和乌将军亲自走一趟,送到他府上。”他等了一会儿,才想起小师弟留在了常夫人处,便自行起身,把书信交给了陈先义。

陈先义和乌存都挺懵逼,先将书信收起,乌存问道:“小郎君,究竟何人犯上?”

“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我今日与隽弟一齐去探望常夫人,纪父使麾下武士袭杀我的护卫。”谢青鹤并没有说为什么,只说发生过的事情,“田先生会手令解除纪父麾下护卫兵甲,乌将军将他府中卫士一并带回,重新给他安排卫士——暂时请纪父家中休养。其余诸事,待我书信禀明阿父之后,再做处置。”

陈纪总觉得谢青鹤与伏传都是身怀宿慧之人,理所当然是他的同盟,他是彻底弄错了阵营。谢青鹤并不是跟他一起等待陈起猜忌、处置的小可怜,谢青鹤就是那个被他所忌惮的雷霆本身!

在场的陈先义、乌存与司徒囚已经被“陈纪袭杀小郎君”的消息镇住了。

谢青鹤所做的安排也不过分,只是将陈纪府中的武士换防,暂时软禁了陈纪。至于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东楼田先生出面,还要请示恕州的陈起,也轮不到几个下人顶锅。

陈先义与乌存即刻起身,快马加鞭赶到田安民家中传信。

谢青鹤又吩咐司徒囚:“司徒将军只管守好门户,以我想来,纪父应该不敢来叩门。”

司徒囚为之一凛。陈纪袭杀小郎君的护卫,已然死了两个人了,这会儿乌存带人去解除陈纪麾下护卫兵甲,还要把陈纪软禁在家中,万一陈纪想不开要来硬杠呢?

“仆在一日,必保小郎君长安。”司徒囚屈膝施礼离开。

谢青鹤这时候才吩咐素姑:“你去后边告诉阿母,安心歇息,今夜无事。”

待素姑离开不久,陈府四处点起灯火,有士卒兵甲碰撞声响起,步履沉重,整齐划一。

陈利依然屈膝正坐在屋内,沉默不语。

谢青鹤抓了一把水煮晒干的粗盐花生给他,在他面前坐下,说:“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给你准备了一番说辞,让你去告诉阿父?”

陈利犹豫片刻,低声说:“今天在院子里的人很多。”

换句话说,就算陈利愿意帮着撒谎,他也不能确保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撒谎。

谢青鹤很意外:“若是人不多,你就愿意替我撒谎了?”

陈利摇头。

谢青鹤也觉得陈利不是背主之人。他奉命在谢青鹤与伏传身边服侍了两年,可他十五六岁就在陈起身边当卫士了,从守门的小卒子提拔起来,到登堂入室的佩刀心腹,哪可能说倒戈就倒戈?

“仆不能欺哄主上。若小郎君要仆守口如瓶,仆愿为小郎君封口。”陈利说。

他的想法与陈纪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