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大争(44)

此时已经是深夜,附近所有人都已经入睡,四处都很安静。

谢青鹤跟着伏传走到门外,两人轻柔的脚步声也能在夜色中传出很远,伏传在认真寻找能私下说话的地方,一路沿着窄巷泥街,尽量去找没什么人栖身安窝的僻静处。

“就这里吧。”谢青鹤不想走得太远,“若是怕惊动了外人,小声些说话就是。”

伏传埋着头继续走。

“你究竟为什么生气?”这是谢青鹤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算小师弟发现了那枚尖,也该是对凉姑生气才对,怎么怒气都冲着自己来了?这很反常。小师弟不会这么刁蛮。

伏传这才猛地刹住脚步,霍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谢青鹤。

二人僵持片刻。

小师弟气鼓鼓地不肯说话,谢青鹤只得往前紧赶一步,将他揽进怀里。好在伏传生气归生气,也没有作闹挣扎,乖乖地靠在他怀里,眼睑低垂。

这小模样也显得太委屈了。衬着陈隽年幼的身板脸蛋,让谢青鹤特别心软。

“好,好,师哥知道,你受委屈了。”谢青鹤也没弄清楚这事怎么就叫小师弟受委屈了,反正小师弟一向乖顺听话,突然发脾气还露出委屈的表情,那肯定就是受委屈了。

跟小师弟相处,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谢青鹤揉了揉伏传的脑袋,低头安抚地亲吻了额头好几下,紧搂着肩膀抚慰:“你也知道,师哥做事有时候顾及不到,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要跟大师兄说明白。下次就一定不会了。”

哪晓得他越是态度温和,被他搂在怀里的伏传越是心惊胆战,抬头看他的眼神无比复杂。

谢青鹤意识到这中间应该有什么不对。

“不能说吗?”谢青鹤捏了捏伏传的小耳朵,“不是你要借一步说话么?”

“上午大师兄让我处决赵二,收拾行李离开客栈。在我们回客栈之前,赵二夫妇把我们的包裹都拆检了一遍,装着干米粉的布囊没有系紧……我在里面找到了‘尖’。”伏传低声说。

谢青鹤已经猜测到了这一点。他有些后悔没亲自去收拾行李,但,他仍旧不明白小师弟的反常。

“事情已经发生,也已经结束,你很不必纠结于此。”谢青鹤尽量温柔地安抚,“你也不过是经历得少些,仍旧将鬼当作人来接触。经此一事,知道鬼就是鬼,与人类阴阳殊途,毫无相似之处,以后就不至于再吃亏了。倒也不是坏事。”

伏传在他怀里轻颤许久,突然稍微用力,从他身边挣开,往后退了一步。

谢青鹤很意外。

他的态度非常温和,对伏传更没有一丝指责教训,毫无立场地哄着。

伏传的反应却像是冷水浇热油。

“我有两件事要问大师兄。”伏传说。

伏传弓着背浑身蓄力,就像是一只竖起了尖刺的刺猬,这是很明显的防备姿态。

谢青鹤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在发什么脾气,冷不丁看见小师弟如此戒备的姿态,意外之余,还有些失落。他想起那个满眼渴慕、总是仰望着自己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就换成了今日的戒备森严。

若他真正做错了什么事,伤害了小师弟,也算是活该。

今天……凭什么呢?

在小师弟跟前,谢青鹤仍旧保持着一贯的情绪稳定,平静地聆听:“你说。”

“我私蓄鬼奴之事,大师兄是真的觉得不值一提,还是觉得我不肯听从教诲,必要教训我?”伏传一字一字地问,“必要”二字死死地咬在了齿间。

“你几时见我口是心非?”谢青鹤反问道。

伏传难过得像是要哭了,半晌才低头继续问道:“我曾告诉过大师兄,留下凉姑是我的主意,把‘尖’给她也是我的主意。大师兄既然觉得我私蓄鬼奴之事不值一提,此后处决凉姑,将‘尖’取回,是……有心折我情志,辱我护持,使我明白上下尊卑的道理么?”

谢青鹤被问得一愣,这才明白小师弟想岔了。

这显然是个误会。

可是,伏传“折我情志、辱我护持”八个字,刺得谢青鹤有些生疼。

短暂的沉默之后,谢青鹤上前拉住伏传冰凉的手,解释说:“你想错了。不是我去找她,是她回来找我。”

伏传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轻描淡写一句话里包含的凶险。

凉姑为什么要“回来”?伏传想起他与凉姑的对话。凉姑那时候就对谢青鹤的存在很不忿,质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忌惮谢青鹤?她与伏传分手之后,即刻去找谢青鹤,自然不怀好意。

这让伏传将整件事的不合理之处都捋明白了。

为什么大师兄能短时间内追出数十里外处决凉姑?

——根本就是凉姑以鬼身杀了个回马枪。

为什么大师兄把尖藏在米粉布囊里,始终不肯告诉他这件事?

——大师兄不是想秋后算账,更不是想诛心惩戒,单纯只是不想让他内疚自责。

谢青鹤见伏传一身戒备都换做了僵硬,伸手在他背心摩挲数次,想让他尽量松懈下来,口中继续安慰:“我也没有杀她。她是你的鬼奴,只看着你的情面我也不会赶尽杀绝。放心。”

伏传心情跌宕起伏呼啸了几个山头崖间,猛然听见谢青鹤这一句安慰,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钻牛角尖似的琢磨了一整天,想知道大师兄为什么这么凶狠地对待自己,惩戒自己。万万没有想到,并不是大师兄主动袭杀凉姑,而是凉姑不知天高地厚跑回来袭杀大师兄。

最让他脑门疼的是,哪怕凉姑跑回来袭杀大师兄,大师兄也没有处决她。

大师兄居然把她放了!

——大师兄是有心折我情志,辱我护持,使我明白上下尊卑的道理么?

——她是你的鬼奴,只看着你的情面我也不会赶尽杀绝。

伏传只要想起自己刚才憋着一身愤懑委屈对大师兄的质问,就想马上往地上挖个坑,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埋进去。他羞耻得脸上一片赤红,几乎不敢抬头看谢青鹤的脸色。

谢青鹤只觉得怀里的小师弟渐渐软了下来,一直紧绷着的心才放下。

只要伏传不发脾气,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好了么?咱们不生气了?”谢青鹤摸摸小师弟的后颈,“回去休息了?”

伏传一只脚死死抵着地面,不让谢青鹤拉他回去,尴尬地说道:“不,大师兄,稍等一等。我……这事我们还是要说清楚的。”

谢青鹤也不强拉他,问道:“还有什么事?你要说明白,我都可以解释。”

“我都明白了,没有什么还要问大师兄。是我,我还有事要向大师兄解释。”他有些难过地抿了抿下唇,“……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我误会了大师兄,我对大师兄的猜测却不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