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大争(48)(第3/5页)

谢青鹤比较惊讶的是:“陈起掐了商道,王都就粮荒?”

“王都封城已经半年了,普通百姓哪有那么多存粮?说是说库中存粮足够全城上下三年食用,官仓里多半要供给禁军属吏,世家私库里的存粮更不可能市上售卖。听林姑说,今年新麦歉收,只怕是天亡妘家。”伏传说到这里,又联想到燕城王身上,“说不得他就是看中了世家的私仓。”

这样一来,燕城王的盘算就更加站得住脚了,王都内忧外患,燕城王已存破立之心。

谢青鹤面对即将席卷而至的饥荒毫无办法,与伏传挨着坐了片刻,各自分手离去。

回到燕城王府之后,谢青鹤就开始了他平平无奇的卧底生涯。

燕城王很用心地笼络他。

名义上,谢青鹤是燕城王的卫士,其实更像是作陪的嘉宾。每天清晨睁开眼,谢青鹤就去陪着燕城王吃饭玩耍。燕城王身体不好,日常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休息养病,没什么运动量,半点不爱折腾。

而且,燕城王有仆婢服侍,并不需要谢青鹤去近身照顾。

年轻活泼的缵缵每天都围绕在谢青鹤身边,陪他聊天说话,做游戏取乐,对他大献殷勤。

谢青鹤控制着与缵缵相处的分寸,让自己像个真正不懂事没见识的小子,渐渐地对漂亮小姐姐卸下心防,开始依赖缵缵,让缵缵进入他的生活。缵缵也像是与他有了默契,与他日渐亲密。

燕城王从来不打听朝廷中的是非纷争,就算有人上书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也“全然不知”。

这关头就算有人弹劾他,责备他,天子也不可能召他上朝自辩,更不可能对他问罪。燕城王就像是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每天只管养病,休养生息。

没有人怀疑过他的用心和意图。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燕城王都是一个远离了政斗的清高伟岸之人。

他被天子无故下狱十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立下赫赫战功,又再次被朝廷所辜负,被迫交出了兵权,在早已残破陈旧的家中凄凉独居。

这样一位谦谦君子,明明武德充沛,却不争不抢,不哀不怨,忠心卫国,堪为万世楷模。

谢青鹤在燕城王府听不到任何与朝堂相关的消息,只有半夜去与小师弟相见,才能得知常朝那边准确的朝廷消息,以及小师弟与林姑行走市井收集到的乡野传闻。

伏传为此偷偷嘲笑:“大师兄前往燕城王府原本是为了收集情报,谁曾想那里什么也没有!”

然而,谢青鹤与伏传都很清楚,听来的情报不重要。

目前最重要的情报,就是燕城王的一举一动——他打算什么时候联络旧部,废帝自立!

王都的局势,照着韩瞿与姜夫人的设计,一步步成为现实。

韩瞿与王琥为首对燕城王一通弹劾,天子充耳不闻,假作不知。这一波吵闹结束之后,赭平之死的案子自然也不了了之。这种时候,谁又敢去问燕城王的罪?

太子为了理顺从燕城王府接回去的诸多百姓冤案,召集东宫掾属,编成两班,日夜审理。

这些案子多半都不是疑难案件,但凡去查,多有实证。痛苦的地方就在于如何去抓人。

让谢青鹤非常意外的是,就在太子痛苦无比的时候,荆王出现了——太子要做仁君,就不能被抨击苛烈,一口气把世家贵族都得罪光的时,太子不能做。但是,荆王可以做。

太子与荆王不同母。按照后世的说法,荆王应该巴不得太子倒霉,被众臣所厌弃。

然而,大厦将倾之时,荆王对太子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孝悌。东宫掾属负责审案,荆王就亲自带着卫士去抓人。他骑着马,手持长鞭与长刀,只要东宫下了手令,他就敢去砸任何世家贵族的大门。

听说荆王帮着太子去抓人的那一夜,燕城王没有吃晚饭,早早地熄灯睡了。

次日清晨,谢青鹤看见他赤红的双目。很显然,燕城王熄灯躺在了床上,一夜未眠。

谢青鹤意识到,燕城王以太子之死做饵、废帝自立的想法,很可能被动摇了。太子与荆王都在竭尽全力守护即将覆灭的家国,面对这两个不惜前程的小辈,燕城王会心软吗?

时间过得很快。

谢青鹤亲眼见着伏传与林姑居住的旧屋被一点点修葺,逐渐变得坚固敞亮。

有了迷踪术驱赶外人,伏传和林姑很用心地经营了住地,重新打了家具,给屋顶铺了茅草,林姑甚至还在院子里养了鸡鸭和兔子,种了一些快熟的蔬菜。

伏传给她用药调养身体,年纪轻轻就失了月信的她已经恢复了行经,脸颊红润,发丝柔亮。

与这间逐渐体面的屋舍,逐渐健康的林姑不同,整个王都正陷入混乱与饥饿。

市面上的粮食逐渐售罄,地主们因小麦歉收,非但没有宽限免除雇农的农租,反而因市面上的粮食缺乏,对雇农大肆盘剥逼租。王都最底层的百姓早已死了一批,如今陷入困境的则是薄有家资、相对体面的手艺人、商贩与小吏,到处都是插标自卖的百姓。

天子下了一道旨意,彻底禁绝百姓流亡出城。

哪怕饥饿无比的百姓身无分文、孤身离开,想要去城外找些吃食,也被城门吏打了回来。

最令人发指的是,最开始城门吏只是将欲要出城的百姓拦回,不知那一日开始,城门吏开始捕捉所有意图出城的百姓。这批百姓被送入监狱之后就彻底失踪。

有小道消息说,自从城门吏开始抓人之后,后街的肉市就重新开张了。

荆王为此进宫向天子陈情,怒斥城门吏草菅人命,跪在天子席前流泪:“皇父为天下父,岂能坐视小吏分食子民?民间易子而食,诸侯争抢菜人,是乱世之罪。王都官吏售卖百姓尸骨,是我妘氏之罪啊皇父!”

这番话激怒了天子,抱起案上的香炉哐当砸在荆王头上,怒道:“朕只知孝子贤孙亲爱君父,竭尽心力维护君父令名,岂有你这样往君父脸上泼墨抹黑的歹心之人!你说王都官吏售卖百姓尸骨,可有证据?心急火燎来给君父扣屎盆子,是何居心!”

荆王直接就被那个金灿灿的铜炉砸晕了,想要辩解一句都做不到。

天子兀自不能消气,喝令道:“将这个不孝歹毒之人拖出去,脊杖八十,不许他再进宫来!”

当初鲁邱行不道之事,也不过是被判了八十脊杖,荆王替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也被皇帝拖出去打了八十脊杖。被砸晕的荆王被打得醒了过去,又被打晕了过去,抬回家中已是奄奄一息。

太子闻讯赶到时,荆王已经被送出宫去。

内侍们看见素来沉稳自持的太子,怔怔地站在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