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大争(67)

经过一日相处,陈起皮囊里就是大师兄的认知,已经打消了伏传对陈起旧日成见。在看见陈起的时候,他不再联想到那□□迫羞辱缵缵的下流男子,而是爱喝酒爱玩耍总是很温柔的大师兄。

没了爽灵在一旁冷飕飕地坐着,伏传也放松了不少,紧锁的肩膀便松弛下来。

“你喜欢哪个图样?”幽精拿出刚刚画好的三个样子,分别是小龟栖荷,猴儿捧月,稚虎打鼾,画得惟妙惟肖,小动物皆憨态可掬,说不出的惹人心爱。

伏传凭着第一印象指了那只可可爱爱的小猴子,多看一眼,又忍不住去指小乌龟和小老虎,说:“我都喜欢。阿父要做什么?也是玉雕件么?”

“嗯,给你做个玉挂。”幽精将三个图样都收起来,“那就做三个。”

伏传有些受宠若惊,高兴之余,又忍不住问:“做三个是不是太麻烦了?我有一个就好。”

“不麻烦,多做几个你换着带。”幽精喜欢做手工。

夏赏遵命使人将玉胎抬了进来,幽精蹲下来挑挑捡捡,伏传闲着也是无聊,上前凑趣,幽精见他感兴趣,便拿起手边的玉胎,给伏传絮絮叨叨地讲说如何挑选,哪个好,哪个不大好,哪个适合怎样的雕件……他说得耐心又温柔,伏传特别迷恋他说话时的节奏与吐息,听得津津有味。

幽精做事没有节制,拉着伏传说了半天,享受着小师弟对自己毫不遮掩的崇拜与喜爱。

等他终于说了个间歇,挑出了三块玉胎之后,天已经黑透了,伏传的小肚皮饿得咕咕叫。

“快吃宵夜。”幽精吩咐夏赏传饭。

席间难免要喝几杯。这年月酒水寡淡,喝着就像米汤,幽精一碗接着一碗,温酒的速度都没有他喝着快,夏赏不得已又送了一个小火炉与酒甑进来。这时候,幽精就拿眼睛偷瞄伏传,只怕小师弟要“劝谏”自己。

伏传察觉到他的“胆怯”,有心想要劝诫几句,这会儿也都不忍心了。

——大师兄何时这么小心卑怯过?

不过是喝些水酒。

一顿饭拉拉杂杂地吃了近两个时辰,伏传都吃累了,幽精还在乐呵呵地喝酒。

最后竟然是夏赏担心陈起旧病复发,硬着头皮进来提醒,询问主人是不是要歇息了?伏传才意识到天色太晚,已近三更。连忙叫夏赏把酒菜都收了下去,服侍洗漱安歇。

夏赏领命遵行,带着人忙碌来去。

伏传也不担心幽精发脾气,靠在他手边,说:“真的没有半点节制么?”

“人活一辈子,又能逍遥几日?节制不过是凡人苟且着续命的过场,我为何要节制?”幽精口气很大,然而,皮囊还是凡夫俗子,这会儿喝得微醺,仿佛坐在云端翱翔,“你可不要做小古板。”

伏传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是,是。”

夏赏带了人进来服侍洗漱,稍微过量的幽精就发了酒疯,非要亲手给伏传擦脸。

“我……不,我自己……”伏传被温热的毛巾糊住脸,想要挣扎,又被幽精抱在怀里。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伏传也不能强行挣开,只能认命地被幽精摁住用毛巾糊了三遍,将白生生的小脸糊得光滑洁净,仿佛刚剥壳的熟鸡蛋。

他以为这就结束了。

然而,幽精放下毛巾,又拿起青盐与鬃毛刷子:“擦牙。”

“阿父,我自己会……”伏传一句话没说完,打磨得极其精细的牙刷子已经探入了他口中。

幽精张开嘴示意,作势哄他:“啊——”

伏传只得张开嘴,露出自己细白可爱的两排小牙齿,让大师兄一颗一颗地刷干净。

这对于幽精就像是某种有趣的游戏,给小师弟擦脸擦身,给小师弟刷牙漱口,兴趣盎然,充满了欢喜。被夏赏带着一大堆下人围观,伏传除了配合,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折腾了许久,幽精才把伏传从头到脚收拾干净,他自己则草草洗漱一番,使夏赏带人退下。

“我的牙齿再没有这么干净过。”伏传趴在榻上叹气。

幽精换了寝衣赤着脚在烧得温暖的地龙上行走,伏传以为他也该休息了,哪晓得幽精点了两盏灯,把自己雕刻玉件的小桌子推了出来,舒舒服服地坐下不动了。

“阿父,不睡觉么?”伏传问。

“你先睡吧,我把玉挂的初胚画出来,马上就睡。”幽精没有回头,专注手中的玉胎。

伏传也不是讨人厌的脾性,不喜欢对大师兄指指点点。幽精已经说了他的计划,也说了什么时候休息,伏传就不再催促,原本想趴在榻上等大师兄一起睡,趴了一会儿,发现大师兄专注玉雕,自己又特别无聊,干脆就爬了起来,抱着软枕去幽精身边坐下。

伏传发现,光是看着大师兄做手工的过程,就有一种赏心悦目的快感,根本停不下来。

幽精在玉胚上落下每一刀都胸有成竹,无比精准,绝对没有任何差错。玉屑纷纷滑落,优美的线条逐渐成形,不仅仅是造物的本身充满了美感,连带着过程中的每一刀都蕴含着不可言说的深意,仿佛是在苍茫天地间凿开一条条天道至理。

伏传看得专注又出神,在他不自觉的时候,意识分割成两层。

一层享受着幽精琢玉之美,另一层则随着幽精精妙神蕴的手法,陷入了参悟之微妙中。

直到惟妙惟肖的猴子捧月彻底完成,幽精放下了刻刀,伏传方才如梦初醒。

幽精扶着伏传站起,将玉挂放在他腰下比了比,说:“照着你的身量雕琢,比寻常玉挂略小几分。你若是长高了,再重新给你做。”又拍了拍伏传的脑袋,笑道,“快些长高吧。”

伏传伸手去接那只玉挂,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我就喜欢这个。”

幽精含笑不语,用玉胎削下来的边角料打磨了十几颗玉珠子,装饰在玉挂周围,玉石碰撞便琳琅作响,声音十分悦耳。做好之后,他直接把玉挂别在伏传的寝衣上,说:“小孩子跑起来丁零当啷才可爱……乖乖,跑一个给师哥看看。”

这要求就十足无礼了。伏传毕竟不是无知稚子,且在寒江剑派有了正经司职,须得自尊自重。

若是三魂齐全、理智在身的谢青鹤,绝不可能对伏传提出如此轻狂的要求。

伏传看了幽精一眼,到底还是站了起来,在宽敞的寝殿里来回跑了两圈。悬在腰间的玉挂发出磬琮之声,清脆活泼,说不出的悦耳可爱。幽精歪着头看着他的身影,嘴角含笑,满眼欢喜。

“我明日就佩这只玉挂。”伏传跑回幽精身边坐下,“睡了吧,很晚了。”

“你去睡吧,我趁兴将剩下两个玉挂也做了。手上正熟。”幽精又重新拿起了刻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