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大争(84)(第2/3页)

谢青鹤把他拢在怀里,用手捏他的脸:“我没事。不是训斥我。”

“处置赵熙的条陈是我写的。”伏传非常内疚,认为是自己的处理意见惹怒了师父,“今日本该我跪下听训,却叫大兄替我受了阿父责骂。”

谢青鹤才知道小师弟为什么紧张,顿时哭笑不得:“更不是冲着你。”

伏传声音有些哽,小声说:“日后我做错了事,大兄不必护着我。我年小位卑,被阿父训斥几句也不算什么,大兄……”回忆起谢青鹤被骂得不敢抬头的模样,他是真的太难过了,“若不是我见识浅薄,办坏了事,大兄也不会被我牵累。”

“那你看阿父骂人归骂人,还说要去杀了赵熙,我写批复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吭声呢?又为什么不强令我把发出去的家主令收回来,改成他自己的心意再发出去?”谢青鹤把他抱在膝上说话。

伏传原本认为这是因为上官时宜说话算数,早前约定事情都让谢青鹤处理,就不会出尔反尔。

但,谢青鹤故意提出这一点,他就觉得没那么单纯了。

“他,其实也不认为我处置错了?”伏传问。

“只是两种不同的处置方式,不是他老人家对了你就错,你对了他老人家就没道理。”

谢青鹤哄着伏传笑一笑,让伏传放松下情绪,继续说道:“你我都明白的道理,阿父岂会不知?他心里都清楚,只是一辈子都在世外督决善恶,突然要入世、治世,与他看不起的‘芸芸众生’同归浊世,他一直坚持的那套规则让他不大适应。”

紫央宫正殿已经成为了天下间实际上的权力中心,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没有一条是单纯的。

此前陈家治下各州都是各管一摊,主要服从东楼幕府的调遣,直接对陈起负责。各地驻军则是由陈起直接统管。这其实就是各自为政,整个陈家并没有统一的垂直权力体系。

沈俣出任司农卿,在青州组建农部的消息传出之后,各方面的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天下将定,朝廷马上就有雏形,三部九卿,权力核心,谁不想去分一杯羹?

目前,陈家内部势力大略有四股。

除了跟随陈敷起家、累年征战的相州老姓之外,还有以王、赵等早期“归降”加入大部队的山阴著姓,晚一步加入但名士众多、气势汹汹的中州世家,以及看上去没什么组织、暗搓搓抱团取暖的外姓杂蛮。

相州老姓是陈家的中坚,也是陈起从亲爹手里接下来的老本儿。

当初为了顺利拿下陈家嗣位,陈起用的大杀器是单煦罡。单煦罡凭战力杀出重围,力压诸多骄兵悍将,稳稳地把持住大局。陈起也以此废了陈纪,以庶子身份执掌陈家大权。

这也是陈家目前最庞大的势力,由陈起与单煦罡分掌,把握着陈家治下近七成的兵力,才能撑得起陈起的说一不二。

山阴著姓是在陈敷时期就归降的老“自己人”了,以乌城赵氏、永城王氏为代表。

雍州名士田安民,也就是田文的亲爹,他就曾经是乌城赵家的谋主。当年被陈敷连人带旧主一起收入麾下。此次被状告的安州牧赵熙,就是田安民旧主赵襄的儿子,目前赵家的家主。

中州世家就比较惨,奉行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不巧赶上了陈敷打天下的全盛时期,基本上都没能保留下多少兵力,只能凭脑力维持着世家的体面和尊严。

中州各家的子弟学生,最好的出路都在东楼,白芝凤就是这股势力出身。

……

这几方势力都在谋划战后的利益。

相州老姓不提,兵强马壮且都是陈起的亲族心腹,战后也多半会走武勋贵戚的路线。陈家的兵权总不可能交给外姓人掌握。

握着陈家二成兵马的山阴著姓,以及几乎抢占了东楼幕府四成席位的中州世家,撕得很响。

再有各种散碎势力合流的“外姓杂蛮”跟墙头草似的左摇右摆,局面就很复杂。

来书状告赵熙僭用阉人的是相州老姓势力,但,要说这后边没有中州世家运作,没有外姓杂蛮搅和,谢青鹤和伏传都不相信。

伏传的条陈写得很明确,此时对赵熙做出了更刚决的处置,就等于宣布“可以混战”了。

所以,他的处置建议是,书面告诫赵熙,要求赵熙马上停止妄行,并处二百斤罚金。

对赵家来说,二百斤金子不算很大的惩罚,也就是个警告的意思。

这是很明显的政治表态。

——现在还不到内战的时候,不许互相攻讦。

至于说赵熙收买阉人……这年月的贵族世家都没几个好东西,陈家的将领高门也一样。

赵熙收买阉人该死,单煦罡杀奴祭天该不该死?饥荒时,息玟下令将城寨中老弱当菜人下锅该不该死?陈敷活着的时候,还曾用健奴的皮做鼓,白骨做槌,他又该不该死?连詹玄机都险些冤杀妾室平息事端,在这个时代,人一旦掌握着多几个人的生杀大权,不畜生的概率极低。

照着上官时宜的道德标准去“惩奸除恶”,陈家肱骨能被他自己砍掉八成。

谢青鹤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道理就是这么淳朴简单。

生来就立志做圣人、赈济世道的人是极少数,大多数人拼命往上爬,不就是为了做人上人?

上官时宜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叫他跳进俗世,和大多数想要往上爬的“凡人”共处,还要他当皇帝去治理这一群“庸人”,被迫妥协,目睹不平,上官时宜心头极度憋屈。

就如他对谢青鹤说的那样,缺了他天下就亡了吗?老子就要去干死他!

……就说说而已,也不能真的去干。

“他老人家从不入世,是拿世道没奈何,又不愿同流合污。”谢青鹤向伏传解释。

伏传半晌才说:“我确实不大了解阿父。”

上官时宜在现世里很少管俗世的闲事,一心一意只管除魔,他也不允许寒江剑派的弟子们多管闲事,伏传一直认为师父是恪守门规,对俗世里的权力纷争没什么兴趣。

现在伏传才搞明白了,原来师父不是没兴趣,他是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杀人。

没有按照寒江剑派的道德标准去俗世里“执罚”,一柄轻雪枪把俗世杀得流血漂杵,就是上官时宜留给“庸人”们最后的温柔了。

“可是,老这么下去,也挺难受的啊。”伏传还是觉得头很疼。

上官时宜的道德标准和俗世不能妥协,他不高兴了就把谢青鹤叫去骂一顿。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都能理解也习惯这种“解压”方式,伏传年纪小,没见过这阵仗,尤其受不了大师兄低头站着挨训。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说:“你吓得脸都白了,阿父都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发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