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大争(97)(第3/4页)

姜夫人当先进门,一路直入中庭。

中堂已经布置好了灵堂,放着两口棺材。一口棺材敞着,一口棺材已经封好。

让人觉得恐怖的是,敞着的棺材静悄悄毫无声息,封好的棺材里却传出激烈的冲撞声,还有不似人声的呜咽。

“夫人,小郎君。”守在院子里的奴婢屈膝下拜。

姜夫人看了她一眼,大概知道她是自己人。儿子哪可能不安排自己人守着亲娘?

伏传问道:“怎么回事?”

“琚姑离家后不久,花夫人便使人来传奴婢,要来一口棺材,把妘侑捆起来钉了进去。说是夫主与妻主伉俪情深,妻主已逝,请夫主相随九泉之下。”枝姑说着也有点毛骨悚然。

伏传也是纳了闷了,花折云怎么总是能精准地从奴婢中找到他安排的奸细?

花折云就跪在灵堂之中,正在给姜王妃烧纸。

谢青鹤左右看了一眼,没看见妘册。伏传即刻吩咐:“找到翁主,先抱回紫央宫。”

姜夫人气势汹汹地赶来,本是为了替姜王妃和花折云做主,哪晓得她心目中只会抿嘴浅笑的花折云这么厉害,不必她出手相救就把一切都收拾干净了。

她走到敞开的棺材前,想要看一看姜王妃的遗容,只看见覆盖在姜王妃脸上的绸缎面巾。

凡人死后以纱覆面,是缺医少药的年代确认死亡的方式之一。若人不曾断气,微弱的气息就能将轻薄的纱巾吹起,以免发生将人活埋的惨剧。

姜王妃脸上覆盖的不是纱巾,而是带着吉祥绣纹的厚重绸缎。

——这是为了遮掩遗容。

这代表着姜王妃死前面目狰狞,无法使她恢复安祥从容,只能用面巾遮盖。

同是姜氏贵女,三百年前也是本家。姜夫人与姜王妃相处这半年以来,相同的家教传承,相似的读写知识,让姜夫人对这位远道而来的“阿妹”非常喜欢。

因为喜欢,她就多召见了几次。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召见会给姜王妃带去噩运。

后来姜王妃总是借口身体不适不肯入宫,她还对着独自入宫的花折云感念了几句。她没有察觉到异样,花折云也没有察觉到异样。因为,姜王妃的遭遇,黎王的猜忌,实在是荒唐至极,不可思议。

相隔三尺之外的另一口棺材,还在咚咚挣扎,发出沉闷的声响。

姜夫人突然吩咐:“开棺!”

花折云愕然抬头。

已经有卫士上前,以刀斧利剑顶撬,打开了被铁钉封紧的棺材。

挣扎得满头大汗、嘴角也被勒出鲜血的妘侑昏头昏脑地坐了起来,稍歇片刻之后,他才呜咽着示意找人帮他拆了嘴上身上的绳索布条。站在旁侧的卫士都冷眼盯着他。

姜夫人冷笑道:“你还有话要说?”

妘侑并不认识姜夫人,以他的身份,也没有资格谒见姜夫人。

冷不丁回头看见这位头戴金冠的贵妇,只觉得盛气凌人,每一分丽色都似利剑,刺得双目生疼,竟不敢仰视。稍微迟疑之下,姜夫人已抽出了身边卫士腰佩长剑,倏地刺透妘侑的咽喉。

所有人都惊呆了,除了谢青鹤。

妘侑喉间尚在喷血,姜夫人扔下长剑,回头掀起姜王妃覆面的绸缎,抚摩她冰冷扭曲的脸庞。

“他日妘册问及何人杀她亲父。只管告诉她,是我!”姜夫人说。

花折云终于流下泪来:“阿姊……”

不杀妘侑,对不起无辜惨死的姜王妃。杀了妘侑,如何向女儿交代?在良心与女儿之间,花折云最终还是选择了替姜王妃复仇。她知道自己将无法面对女儿,这是永生难逆的遗憾。

然而,姜夫人出现了。她知道她的痛苦与难处,也替她解决了这难以自处的人伦悲剧。

“你安心替阿姒治丧。丧礼结束,我使人来接你入宫。”姜夫人说。

不等花折云说话,她上前给姜王妃烧了两刀纸,“走了。”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谢青鹤这时候才得机会上前,替花折云擦了擦眼泪:“阿母?”

花折云强撑了许久,终于在儿子面前歇下坚强,哽咽哭道:“我初见他时,性情高岸,宠辱不惊。在王琥父子淫威之下,他也委曲求全周旋了几年。为何到了青州之后,就成了这样呢?”

谢青鹤哑然无语。

有些丈夫在外窝囊是习以为常,却万万不能在家受一点委屈。

妘侑在王都再是受尽了王琥父子的羞辱为难,回家仍是一家之主,是妻妾女儿的天。到了青州之后,他不再是家中最尊贵的那个人,妾室女儿成了家庭的重心,心态又怎么可能和王都一样?

“王琥父子也不能天天怼着他骂,在这儿他可是天天对着阿母呢。”伏传说。

谢青鹤使眼神都来不及。

花折云愣住。

“他原本就是心胸狭隘的小人,顺境尚能宽和仁爱,稍微有些波折便心生猜忌。当初他和阿母吵嘴不过就想动手,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哪有好人伸手就打自己的女人?”伏传又说。

谢青鹤是真担心花折云被刺激坏了,哪晓得花折云也是个奇葩。

她原本还挺伤心死了丈夫,更有几分自责是自己害死了姜王妃,被伏传叭叭挑了两句,居然就想明白了:“他原本就是心胸狭隘的小人。是我看错了他,却不是我害了他心智失衡,也不是我带累了阿姊……只怪他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正是。他若稍微放宽心胸,怎么会怀疑阿母与王妃在宫中与阿父苟合?又譬如他是个傥荡磊落之人,第一回 就挑明了此事,误会早就解开了。不还是怪他心眼儿又小,人又怂蛋,只敢偷偷地拿姜王妃出气,都不敢被阿母知晓此事么?”伏传说。

见花折云越发动摇,伏传又跟了一句:“退一万步说,他若是个开朗宽宏之人,就算阿母和王妃真的在宫中什么什么,也只会体谅阿母和王妃处境不易,心疼也来不及了,怎么会怪罪折磨?”

谢青鹤不禁训斥:“你在浑说些什么!”天天给师父编排瞎话。

花折云擦了擦眼泪,起身握住伏传的手:“多谢你开解我。此事只在他身上!”

见花折云想通了,伏传连忙使人把妘侑的尸体搬了出去。要花折云给姜王妃办丧事说得过去,妘侑放在这里也怕把花折云刺激太过。出了这么大的事,要合葬是绝不可能了,考虑到妘侑是妘册的父亲,看在妘册的份上也得好好安葬,伏传差遣宫人替妘侑治丧。

妘册如今还不大懂事,没有人愿意让她去灵堂祭拜,直接就被抱回了紫央宫。

她一向是跟着保姆使女起居,不需要母亲贴身照顾,伏传也没想过会有什么麻烦。哪晓得到了晚上夜寝之时,整个紫央宫都听见妘册的嚎哭声,好一阵儿保姆都没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