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次日,谢青鹤前往飞仙草庐辞行,伏传则去外门叮嘱诸事。二人各自交割清楚之后,约定在飞鸢寮碰头,云朝已经把他二人常用的飞鸢领了出来,直接飞往郇城。

郇城距离寒山有千里之遥,想要尽快赶到目的地,自然要选择在云上飞行。

谢青鹤驾乘飞鸢的技术不必多提,绝对是当世第一。伏传经验虽则不多,却有登云术加持,逐水而行未必一流,飞鸢一旦飞上云霄,他操控飞鸢就如鱼得水了。

鉴于此,既不熟悉如何操控飞鸢,也不懂得登云术的云朝,只好攀着谢青鹤的飞鸢随行。

谢青鹤与伏传都没说什么,云朝却默默地有了一种“我很多余”的自觉。

尤其是谢青鹤与伏传将飞鸢贴近,二人在极寒云霄之上,以真元传声、随口聊天的时候。云朝不止一次认为,他应该和伏传换个位置——他去驾乘伏传的飞鸢,叫伏传挨在谢青鹤身边。

明明谢青鹤与伏传说的都是郇城的案子,可云朝怎么都觉得他二人是在说情话。

飞鸢在云上飞行速度极快,三人上午出发,夜里就抵达了郇城城郊。

“也不必找地方藏飞鸢了。”伏传口吻中隐含一丝轻松。

云朝知道随身空间的秘密,在他面前无须遮掩,行李塞在随身空间,飞鸢也能塞进去。

谢青鹤也能感觉到小师弟隐隐的兴奋与欢喜。这些年他都在山中清修,鲜少踏足尘世,唯一一次下山还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伏传,二人从没有机会携手同游。

伏传本身就是爱热闹的脾性,想必是很期盼与他一起行走江湖的全新经历。

至于说清查鬼道堕魔之事……谢青鹤心里明白,小师弟对他有太深重的迷之崇拜,只要他还好端端地能理事做主,小师弟就不会太担心事态。当然,就目前而言,一切也确实还在控制当中。

谢青鹤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机会下山。

难得小师弟欢喜,既然下山来了,公私兼济有何不可?

眼见伏传收好了他那架飞鸢,又要来收自己的飞鸢,谢青鹤连忙说:“各自分开收着吧。”

伏传正在“枕套上的白鹤都要绣一双”的热恋期间,给谢青鹤煮汤圆都得成双成对不许落单,对谢青鹤的吩咐是万分不解。为什么要分开收着?他也不顶嘴,就用很困惑的眼神盯着谢青鹤。

“各自分开收藏,哪边出了岔子都不打紧。”谢青鹤是被空间升级搞出了心理阴影。

小师弟对别人的闲事也不怎么八卦,就是喜欢打听自己的琐事。谢青鹤明知道这一点,便不吝于与小师弟分享往事:“冷不丁撞见空间突破,怎么也进不去。我年轻的时候拿着你那空间,常日在里边读书诵经,突然一天遇上长生草化形,空间封了整整三年——我也不知道它要封三年,前面几个月试着进去,总也进不去,后面也就懒得再试,生生把它扔在手边好些年。”

“到龙城时被旧怨魔尊困在魇圈之中,憋得没法子才想着去祖师爷空间碰碰运气。”

“长生草见了我还奇怪呢,问我,大师兄你怎么许久不来了……这话说得稀奇。我哪儿知道它为什么封了不许进?”

谢青鹤把飞鸢收回空间里,既然四下无人,他就牵住了伏传的手,拉着伏传一起走。

伏传特别喜欢听他说往事,平时谢青鹤也不怎么提起,听得津津有味:“长生草哥哥也不能隔三差五就化形吧?我倒是没撞见过不许进的时候,他还每每叮嘱我要多去转一转,恨不得把我绑在里边不许出来。”

“他不曾告诉你么?你要在里边读书修行,那一方天地才会随之滋养生长。你小时候也见过我的空间,又小又破,还不叫人改造。我那时候辛辛苦苦把那小破屋子拆了,想着盖个宽敞些的,第二天就给我恢复原貌——全白干了。”谢青鹤说。

伏传记性再好,两次入魔多逾百岁的经历,也让他对五岁前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被谢青鹤提醒了一句,他才恍恍惚惚地记起梦中去找大师兄要糖吃的日子。

“大师兄那边也封了三年么?”伏传觉得大师兄也太倒霉了,两边空间封闭都赶上了。

“那倒没有。不过,冷不丁地封了三天,也把我杀了个措手不及。”

“前些年你我在江湖初遇,往安阳城分手独行的几日,恰好遇上空间升级,有三天进不去。大爷在里边,银钱衣裳在里边,我独自在外浑身上下只剩下两条腿……”谢青鹤回想往事,只记得独自走在官道上,苦哈哈地盼着往来商队出现、想要蹭车蹭饭的倒霉经历,也是忍俊不禁。

正是这段往事让谢青鹤坚持要把飞鸢分开收藏,就算一边拿不出来,起码还有另一架备着。

很意外的是,谢青鹤分明分享了一段糗事,兴致颇高的伏传却没有笑,反而沉默下来,略有些紧地挽住谢青鹤的胳膊,与谢青鹤五指紧扣,抓得很稳。

谢青鹤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分享的这一段往事,也牵扯着他与小师弟的另一段往事。

——空间封闭的时候,被落在空间里的不止是他代步的脚力,花用的银钱,换洗的衣裳,还有那时候他必须日日服用以镇压幻毒的药物。

“早知道使你伤心,我就不提了。”谢青鹤轻轻地说。

“也不是伤心。”伏传的声音有些沉闷,说话也不那么清爽活泼了,“当初也不觉得什么。小时候练体功夫多,磕磕碰碰摔断骨头也是常事。就是……现在想起来挺遗憾。”

谢青鹤正不解为何遗憾,就听见伏传郁闷地说:“倘若那时候我就懂事了……大师兄也不必受骨折之苦。”

这句话背后隐藏着没说出来的意思,让谢青鹤不仅震惊,细想还有几分难以忍耐的感动。

如果我那时候懂事了,我就不会推开大师兄的手?

如果我那时候懂事了,我就主动接受大师兄,与大师兄共赴鱼水之欢?

……

那时候谢青鹤身上还牢牢地套着“师叔”的马甲,不仅与伏传的关系十分客气,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与束寒云彻底分手。彼时就算伏传再怎么“懂事”,他二人也不可能真有亲密接触。

然而,伏传明显是在今日爱侣的身份,去丈量相识之初的生疏意外。

他所遗憾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谢青鹤断折的胳膊。他遗憾自己晚了好些年,不能安慰当时受苦的谢青鹤。他遗憾自己昔日没有立场与资格,不能让饱受情伤与幻毒折磨的大师兄纵意快活。

这种想法根本就没有逻辑,也不符合常理。可是,溺于情爱之中,哪有道理可言?

谢青鹤被伏传一句话撩得心软耳绵,心中想的却是,你那时候才几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再懂事也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