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王记酱铺的伙计早就跑出去找人求救。

这年月百姓有事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报官,衙门的官差并非百姓家犬,甭管有道理没道理,拉扯到衙门、官差,不死也得脱一层皮。除却官绅士家,大部分平民百姓遇事还得找亲友邻居帮忙。

计春儿奔出去先拍了对门苏老汉家的门,一通哭诉之后,又说要去找王家两位出嫁的姑奶奶。

苏老汉便叫了两个在家的儿子,又去联络了刘叟,带着刘叟的三个儿子,街坊邻居呼呼喝喝串联一阵,浩浩荡荡二十好几个青壮各自提着扫帚、扁担,往王记酱铺进来。王老太还坐在地上起不来,恰好背后就有来看热闹的女眷,七手八脚把她搀扶起来,询问详情。

王老太煞白着脸,小声说:“三儿回来了。与她爹在后边。”

这句话把气势汹汹的一班人都吓了一跳。

安仙姑在王家显灵的消息,原本就是王老汉掩饰自己毒杀夏初八的托辞。他故意散播出消息,街坊邻里当然都有所听闻。有了王老汉或明或暗地“验证”,东门这条街的百姓都对安仙姑深信不疑。

在王老汉编造的故事中,去祭拜安仙姑的王三姑娘才是女主角,被安仙姑暗中提点保护着。

现在被发落到庵堂落发出家的三姑娘突然回来了,乍然要见这位传说故事中的女主角,胳膊粗壮、手持扁担的青壮男子们也有点心里发慌——那安仙姑只垂青少女小孩,杀男人从不眨眼!

也有不信邪的男子低咒一声:“大老爷们怕个鸟呐?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女儿殴爹的道理!”

有人带了头,余下青壮也就跟着鱼贯而入。

这时候伏传已经带着王姑娘的尸身翻墙而去,只剩下王老汉满身是血躺在地上。

众人看见王老汉的惨状,脖子上戳着大窟窿,胯下血迹斑斑,冬天的厚棉衣都被鲜血燃透,各自觉得脖酸胯凉,深为惊怖。万万想不到王姑娘不是殴打亲父,她是把亲父虐杀了一遍!这对于在场所有大老爷们来说,都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还有极度疯狂的愤怒。

刘叟是个极其严肃的老者,见状气得双手发抖,怒吼道:“使人弑父的邪祟妖物!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我今日便要去把安氏妖妇的祭坛捣了!”说着,他三个儿子便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苏老汉哎呀一声,回头又看王老汉的尸身,说:“老刘,老王这还……还未裹敛……”

刘叟怒道:“裹敛自有他老妇亲女,你胯下还有二两肉,随老夫去砸了安氏妖妇的老巢!你莫不是怕了那妖妇吧?皇皇青天,昭昭白日,老夫就不信,她还能把我等一齐杀了?!”

不等苏老汉应答,在场邻里青壮都应和了起来:“对,对,捣了那仙姑石!”

群情激奋之下,也没人再理会苏老汉。苏老汉两个儿子都不好意思,拉扯着苏老汉递眼色,苏老汉只好答应:“我随你去。随你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街,引来无数街坊侧目询问。

这群人一边走,一边向前来打听消息的街坊诉说王家的惨案,认为整件事是由安仙姑主使,“安氏妖妇”安排王姑娘回家“弑父”复仇,也是“安氏妖妇”安排王姑娘从家中神秘消失。

在安仙姑的神秘传说威胁之下,杏城男子对妻子、女儿的态度都好了不少,不敢肆意欺凌。只怕妻女偷偷跑去给仙姑石上香,闹得自己莫名其妙死于非命。毫不夸张地说,杏城男子苦安仙姑久矣。

王老汉死状之惨,触动了所有男人的底线。

恰好有大股队伍要去河边捣毁仙姑石,沿街住户的男主人都气势汹汹地加入了进来,更有不少男人故意砸毁了妻子的香篮黄纸,当街殴打妻子,怒吼道:“你还要去拜什么安仙姑?宽纵女儿弑杀亲父,难道不是邪神妖孽?我便该将你这刁妇处死!”

打得妇人跪地求饶,这男人方才得意洋洋地操起扁担,撵着大队伍奔去:“贤兄,弟亦往!”

相比起男人们的群情激昂,沿街妇孺皆满眼惶惶。也有妇人出头,招呼同伴去仙姑石保护烧拜之处,可惜应者寥寥,还有不少出来劝说浇冷水的:“咱们妇道人家哪里强得过男人大丈夫?仙姑在天有灵自然会保护祭地。就算真的被捣毁了……仙姑在,一切都在,何必去鸡蛋碰石头?”

此言一出,心怀忧虑的妇人们纷纷应和,各自回家紧闭大门,不再理外边的闲事。

东门街坊一路纠集了近百男子,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直奔仙姑石而去。

城门吏见势不妙,立马叫人去县衙报信。

这批人已经酿出了几分杀气,见河边沿途兜售香烛黄纸的妇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推搡,抢过妇人们手里的香烛篮子,掼在地上砸得七荤八素。若有妇人性烈叫骂,这群动手的男人便不再客气,肆意拳脚相加。

混在一起的男人多了,难免有地痞流氓浑水摸鱼。争执中,这里掐一把肉,那里不着痕迹地抢些银钱。被欺辱的妇人若是敢叫骂反抗,男人们钵大的拳头当头一击,要么当场昏死过去,要么掉下几颗牙齿、碰坏了嘴唇舌尖,蔫蔫儿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河边到处都是飞散的黄纸,踩坏的清香蜡烛,东门街坊的庞大队伍并不停留,浩浩荡荡往前。

在沿途遇到提着香烛去仙姑石祭拜的妇人,这批人也如法炮制。

先是抢夺手里的祭篮,再义正词严教训一番何谓妇道,若是妇人斗胆反抗,难免拉拉扯扯拳打脚踢教训一番。

平门百姓的妇人打了也就是白打了,恰好遇到好人家的千金小姐,带着家丁奴婢来拜仙姑石。

这群人仗着人多势众,居然也不管不顾地围了上去,冲着小姐的轿子怒吼:“哪家的小娘子,忒不守妇道,烧祭野祠淫祀,既触天纲王法又犯闺训妇则,真贱妇也!”

这时候情况已经有些失控了。

刘叟与苏老汉都想约束。然而,大家都是邻居街坊,也不像乡下村里住的都是同姓亲族,没了上下辈分约束,人家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再有沿途不少地痞流氓钻进来凑热闹,想着法不责众,难得有机会看一看住在深宅大院里的小姐,打起来说不得还能趁机摸一把……纷纷叫嚣着要教训这个不守妇道的“安氏妖妇信徒”。

很快就打了起来,小姐带来的几个家丁完全招架不住气势汹汹的群众,被打得抱头鼠窜。

几个丫鬟死死护在轿子外边,想要保护自家小姐。却被几个地痞抱腰抱起,直接抱到一边。再有几个流氓趁势掀开了轿帘,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作势要伸手——

苏老汉气得脸红脖子粗,怒吼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快住手!”说着就要上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