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安安陪着伏传聊了几句闲话,很快就告辞回了东院。

她刚刚离开不久,谢青鹤就从书房回来了,伏传往前迎了一步,略歉疚地说:“往后叫她换个时候再来。”忙将谢青鹤请回榻上,收拾茶桌奉上热饮,“辛苦大师兄给腾了屋子。”

“她也不是外人。”谢青鹤安慰他,“你倒是和她多说几句好话,怎么还这么怕我?”

伏传给他剥了几颗花生,哼道:“她自来看见大师兄眼珠子就不会转,叫她在大师兄跟前与我说话,还说得出来话吗?就这样……”伏传学着安安盯着谢青鹤背影犯花痴的模样,惟妙惟肖。

谢青鹤知道他是故意插科打诨,也不好再说这个话题,只是摇摇头。

傅豆蔻在街头扣人、顾苹襄求情无果的事情,伏传中午就和谢青鹤闲聊着说过了,这会儿安安又来说了后边颜四姑娘出面求情的事情,伏传觉得不甚紧要,也没必要说给大师兄听。

倒是安安捡了个小乞儿的事情,让伏传非常得意,美滋滋地和大师兄炫耀了一番。

“说那孩子叫板凳,是个小孤儿……”

谢青鹤一辈子施恩救助的可怜人不计其数,此事实在不足一提。

然而,他很理解小师弟的激动。

伏传自懂事起就被“掌门弟子”的身份裹挟,很少私有什么东西。安安则是他以“伏传”身份赚得的“自己人”,哪怕他不再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安安也会一如既往地追随他。

自己收留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也开始试着施舍慈心,有能力去施救其他人,这就是传承。

这是独属于伏传的骄傲。

“照我看,那小子在街头流浪几年还没饿死,就不可能是个蠢货。他还知道把年纪说小几岁,才好求傅师姐和安安收留,心眼不少。安安却说人吃饱了就不会撒谎。我就看她吃点小亏长记性。”伏传得意归得意,真正和谢青鹤说起这件事,还是带了些对安安的担忧。

谢青鹤便安慰他:“有十三娘看着,街头的小皮猴儿能翻起多大的浪?安安也不笨。”

伏传却说:“傅师姐一直在山上清修,从未涉足尘世。我看她还不如安安。”

谢青鹤笑道:“一力降十会。”

这是至理名言。绝对武力镇压之下,什么狡诈伎俩都不足一提。

“这两日不方便都不曾洗浴,今日洗一洗再睡。”谢青鹤不欲让伏传担心太多,找借口把伏传支去执役,“下午新配的澡豆放哪儿去了?”

伏传果然就忘了前事,马上起身去给谢青鹤找澡豆,再去看热水澡盆:“大师兄安坐,我去收拾就好,待会儿水热了再来请大师兄入浴。”

谢青鹤吃着伏传剥好的花生,微微一笑。

他已经把玄女庙的建址挑选好,地段风水皆是上佳之地,今天叫伏传去看过,伏传也说好。玄女庙有傅豆蔻主持,谢青鹤是很放心的。现在就等着龙城的消息反馈回来。

这样一来,谢青鹤在杏城已经没多少该做的事了。

他将伏传整理好的文书翻出来,重新看了看计划中要去的第三城,武兴。

武兴发生的怪事和郇城、杏城都不相同,没有女鬼招赘、仙姑复仇这么具象的特征,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得多了,也引起了伏传的注意。

武兴城中,时不时就会出现杀人分尸的奇案。

死者有时是流浪街头的乞丐,有时是陪酒卖唱的市妓,有时是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死在街头,尸成碎块却拼成活人的模样,惹来无数闲言碎语。

然而,据寒江剑派外门记录,死者并不只在街头市井。

不少家境殷实、乃至于豪奢富贵之家,也有老爷公子夫人小姐死于非命。

下人供词,晚上吹灯时还一如往常,半夜发现床上滴滴答答有水滑落,点上灯才发现满床满地都是血,床上的主人已经被切成五寸见方的尸块,宛如生前一般安祥地拼成人形。也有不叫奴婢上夜的主家,一直到次日天亮,才被前来服侍起床的奴婢发现早已死于非命。

——只是富贵人家的丧事死状,轻易不会漏出二门,也不会让市井百姓随口议论。

这种事情时不时就要发生,当然也引起了附近门派的注意,纷纷上报寒江剑派,派人来调查。

不过,寒江剑派去武兴调查杀人分尸案,总共也就去了那么一次,收录了几个案子,分析了几具尸体,只说杀人者必然剑术极高、臂力非凡,且有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排除了鬼神作祟的可能之后,就直接记档封存了,没有再管。

伏传清查外门记录之后,发现此事可疑,才将之重新提调出来,交给谢青鹤过目。

谢青鹤也觉得这事很可疑。

在谢青鹤众多入魔经历中,有一部分魔类是天生邪恶,和后天堕魔的情况截然不同。

这部分魔类是生下来就坏,他们没有正常人的情感,想法也和正常人格格不入。

正常人对杀戮的看法通常是不得已而为之,比如谢青鹤,他也称得上杀人不眨眼,然而,每次杀人,他的感觉并不好,更不会从杀戮中获取半点乐趣。

这部分天生的邪魔则不然,他们喜欢杀戮,享受虐待,看着活人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就是他们活在世上唯一的乐趣。任何的付出和牺牲都无法打动他们,任何的美貌与可爱也无法使他们心生同情,惟有猎物辗转挣扎的嚎叫、死亡、鲜血,才能让他们激动,感觉到存活的意义。

武兴城里发生的一系列杀人分尸奇案,就让谢青鹤联想到那一部分天生的邪魔。

“大师兄,水好啦。”伏传穿着寝衣进来,短襟下摆打了个结,“可以洗澡了。”

这几日在杏城为了入乡随俗,伏传都穿得比较厚实,冷不丁看见小师弟轻衣飘飘的模样,谢青鹤也有些心动,忍不住将人揽在膝上,搂住柔韧纤细的腰身:“一起洗?”

伏传一口答应:“好啊。”腰上的结也不是白打的,大师兄果然上钩。

他起身时看了桌上的文书一眼:“这就预备去武兴了吗?”

“总得等到玄女庙的事尘埃落定才走。”

“你我如今都还是王氏女弑父案的‘犯人’,叫顾苹襄作保才脱了监。照着朝廷一来一往拉拉杂杂的规矩,说不得要在杏城过除夕。”谢青鹤把文书合拢收好,单手就将伏传抱了起来,“正旦皇帝封笔停玺,又得闲上半个月。”

伏传被他抱起来就没什么心思想别的了,含笑搂着他的脖子,低头凑过去亲。

米面巷子。

龙鳞卫的士兵照旧带着雪地帐篷,在街头烧火支锅,负责看守拴在桌脚的地痞流氓们。

冬夜冷得滴水成冰,被拴起来的地痞流氓们还懂得与龙鳞卫点起的火堆凑近一点,彼此靠着取暖度过寒夜,那龙鳞卫带来的帐篷也能略略挡住街口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