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3页)

毕竟已经很久没人愿意同他说说话了。

“谢哥哥,我是不是在做梦?”

暮色沉沉里,秦萝的声音轻轻飘来,带了点惺忪睡意:“天上,好像在飘黑豆沙糊糊。”

谢寻非:……

她又又又在说什么。

他很没排面地顿了一下,酝酿好的冷意轰然崩塌,跟冤大头似的低声解释:“那是魔气。”

“喔。”

秦萝总算有些清醒,主要体现在合理的逻辑能力:“那就不能吃了。”

话音落下,前厅立马传来肚子咕噜噜的响声。

这回她终于有了点不好意思:“我好像饿了。”

伏魔录:?

你只吃了早餐觉得肚子饿可以理解,但这大摇大摆的魔气就不管了?你不觉得谢寻非一副“老子好想杀人”的反派脸吗?怎么会有人对待魔气,跟对待白开水一样啊???

谢寻非同样愣了片刻,居然被她瞬间带偏:“门外不是有雪和野菜么?你自己捡些——”

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跟前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姑娘。

若让她像自己从前那样,拿雪混着野菜吃掉,恐怕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眉心跳个不停,又一道气息在体内冲撞开来,谢寻非兀地咬牙,竭力不在剧痛下发出声音。

“谢哥哥,”他听见秦萝上前一步,语气多出几分慌乱,“你不舒服?”

这显然是句废话。

借着月色,她清楚看见眼前人的模样,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谢寻非皮肤本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如今更是单薄如纸,额前黑发被冷汗浸湿,双眼幽深,竟生出血一样的红。

为不吵醒她,少年下唇被咬出触目惊心的红。

“半魔之体,时常会魔气紊乱,从经脉溢出。”

伏魔录小声科普:“你储物袋的丹药对他没用,呼呼吹吹更没用,只能等待气息自行沉淀。”

“那那那,”他看上去实在难受,秦萝心里着急,忘了要在识海里悄悄交流,顺势脱口而出,“我能做什么?”

她在这种情况下无能为力,伏魔录答不出来,倒是谢寻非沉默一瞬,忽然笑了笑:“你想帮我?”

他是当真觉得疑惑。

在此之前,独来独往的少年与其他人几乎没有任何正常交流。谢寻非不懂谈话间的推拉艺术,有了想不通的事情,就会毫不犹豫指出。

“我是个半魔,坏事干得不少。”

他看着秦萝的眼睛:“也许我觊觎你的魂魄血肉,也许我会以你为要挟,向你家中索要赎金,再看这些魔气,你不觉得害怕么?”

伏魔录在识海中无能狂怒:“有我在这儿,竖子尔敢!”

秦萝一呆:“你为什么……要往我魂魄里寄鱼?”

她意识到自己偏题,板着小脸晃了晃脑袋:“因为谢哥哥救过我啊。”

如果他是坏蛋,她当初在小巷就已经没命了。

对于孩子来说,救命之恩拥有无可匹敌的重量。谢哥哥是个好人,与他长相可不可怕、会不会冒出黑乎乎的魔气没有丝毫关系。

谢寻非抿唇。

“今后莫要轻易信任生人。”

他终是无可奈何般开口,嗓音小了许多:“你……陪我说说话便是。”

如同卑微的祈求。

他说完只觉得自己可悲又好笑。

不远处的小女孩却认真点了点头,小心翼翼靠近他身旁,小奶音细细柔柔:“谢哥哥,等找到我朋友,我就把他储物袋里的点心全部送给你吃。”

对于小孩来说,外出一趟就像春游,点心菜肴必不可少。江星燃声称男人要肩挑重担,把东西全装进了自己的储物袋。

谢寻非没说话,静静地听。

“你千万别吃雪球野菜了。”

秦萝正色:“除了点心,我们还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仔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只要你想,它们就全是你的。”

谢寻非:……你这一气呵成的流畅感是怎么回事。

伏魔录:……你这富婆一样的包养感又是怎么回事。

秦萝满嘴跑马,继续巴拉巴拉:“你魔气乱掉的时候,眼睛都会变成红色吗?好酷哦。我认识一个姐姐,过几天就换一对新美瞳,红橙黄绿青蓝紫,颜色都没有你的好看。”

……你那位姐姐,是把不同人的眼珠子挖出来用了吗?

入夜的黑街并不宁静,谢寻非却罕见地没觉得心烦意乱。长睫轻轻颤了颤,少年无意间向下一扫,眸光微动。

难怪他总感觉怪怪的,原来在秦萝手上,正捏着一团魔气玩。

寻常修士见到它,不应当退避三舍,唯恐被玷污识海么?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景象,谢寻非习惯性扬唇:“不觉得很恶心吗?这个东西。”

他云淡风轻说出“恶心”,惹得秦萝猛然抬头,继而又听少年轻声道:“它和灵力很不一样吧?”

她能感受到这句话里的厌弃,可那分明是属于他自己身体里的东西。

之前听伏伏的语气也是,遇上魔气,仿佛见到了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

但是……

秦萝眨眨眼睛,视线所及之处,黑蒙蒙的雾气缭绕于她指尖。它摸起来是软软的,没有温度,比水更加温和,倘若粗心一点,甚至感觉不到来自它的触碰。

这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物。

“我……有人对我说过,不能因为不一样,就不喜欢。”

她不怎么会讲话,有些紧张地攥紧裙边,复述院长曾讲过的话:“牡丹花和蒲公英,蝴蝶和老虎,兔子和蛇,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无论哪一种,都有自己的优点,也都在被不同的人喜欢——许多人觉得牡丹漂亮,可如果世界处处只剩下牡丹,那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魔气和灵气也是这样,只留下一种的话,修真界也会变得无聊吧。”

“所以,谢哥哥不要再说那两个字了。”

秦萝局促地摸摸鼻尖:“如果它听见,一定会觉得很伤心。”

魔气怎么会觉得伤心。

对此耿耿于怀的,只有小时候被所有人当成笑话的他。

连谢寻非自己都不知道,唇边那抹习惯性的笑意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至此刻,在遍布全身的剧痛里,他终于凝了目光,头一回认真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月光如水,洒满女孩锦缎般的黑发,他见到一双不含厌恶的眼睛,被月华悄悄浸湿。

浑浊的黑气似是极为黏她,一股脑汇聚于秦萝指尖,被轻轻一捏,变成圆润小团。

而她竟然在一本正经地、噙了笑地与魔气对话:“不怕不怕,你很快就能回家啦。”

看上去又笨又傻。

当天夜里,谢寻非最终还是带着秦萝出了门,寻找何处有点心可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