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红利

“少爷,小的找了卢少,就是那个他爹做印务、后来被抄家了的破落公子。”

“我的银子你都给了?”

“对,八两。”阿四小声说道,他其实只给了五两。

“五两。”嘲风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神情似笑非笑,“你最多给了五两。”

“你怎么知道?”阿四急忙住口,吓得退后了好几步,当面被拆穿了西洋镜,说不定要挨少爷的皮鞭,阿四急得手足无措。

“我算好的五两,也料得你一定找的是熟悉各衙门、戏份经常演过头的破落公子,一定是五两雪花银,才够他从衙门、团练、公所、租界,一路告到水师!”看阿四目瞪口呆的样子,嘲风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次是我算计着玩儿,不怪你。下次你便知,差人办事,要了解他的脾性,而这钱,更要恰到好处。”

说罢,他掏出一块万国1894年的猎人怀表,弹开那刻有密西西比河蒸汽船浮雕图的表盖,指针已经落在十点一刻,接着说道:“因为闹大了有闹大了的好处,走!回琼花。”

“啊?”阿四瞪着眼睛,还顾不上感叹少爷的心机,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银子和枪械,明天差人去取不就完了?何苦现在回那是非之地?但嘴上只敢应允着。

此时远处传来“笃!笃!”“咣!咣!”的梆声。两名着马褂、提灯笼、持铜锣的更夫出现在远处的港湾码头。原本待命于此,准备缉拿革命党的团勇们,此时早已散去。

“小神仙”停泊在岸边,它的艇主正哭丧着脸看着一船的累累弹痕。他见阿四走来,忙从船舱菜堆中抱出钱箱和枪包迎过去,刚要张口抱怨这次因小失大,却被阿四瞪了一眼,只得硬咽回去。

主仆俩上至琼花,沿途尽是歌女对团勇的咒骂声,多年的私房钱被搜刮一空,连老鸨也不能幸免。阿芝见了两人,尚未开腔。嘲风对阿四使了个眼色,阿四奔上前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贱人!是不是你报了官?”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阿四又推开她,拔出手枪指向阿芝,“你个臭娘皮,害我家少爷差点送了命!”

阿芝跌倒在地,被冰凉的枪管顶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吓得木偶似的直点头:“是,是,小的该死……”转念又知说错,哭着辩解道,“不是!四哥哥,冤哪!贱下哪有这个胆儿哇!”

嘲风正直勾勾地盯着阿芝,幽黑的瞳仁在烛火下闪着似怒非怒的寒光,眼神如利刃,阿芝只觉得脸上被那道目光切了好几道。

“料你也没这个胆!”嘲风开了腔,伸手拽下阿四戴的龙牙,“这龙牙也抵个小几百两,你先收下。”

阿芝愣愣地看着嘲风,脑筋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只讷讷地说道:“这……风少爷,这如何使得?”

“别急,我向你要个人。”嘲风不温不火地说道。

阿芝稍微清醒了些,脑子里迅速闪过玉照芳名册上的几个头牌姑娘,心疼得厉害,这些女子随便哪个也要个四五百两银子,真折了老本,但这个纨绔子弟还真得罪不起,只好咬咬牙应下了。

“嗯,把燕燕叫出来。”嘲风说道。

“燕燕?那个外省琵琶仔?”阿芝闻言一愣,想着风少爷怕是哪儿拎不清,拿四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换个曲都唱不好的琵琶仔?随即她又心中窃喜,这少爷今天是特地给自己送钱来了,忙不迭应承着进坊找人去了。

“快叫恩人!”转眼间,阿芝便将燕燕提溜出来,让她跪着,“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般贵重好德的少爷要给你赎身啦!”

燕燕闻言,纳头便拜道:“丫头拜谢谭少爷。”说罢她磕了好几个响头。

“哪般来历?”嘲风不理会燕燕,又问阿芝。

“是被她舅舅卖来的,”阿芝说,“道她家原是贵州官府,其父因镇压匪患不力,被流放新疆。这丫头跟着舅舅前去寻亲。哪晓得她舅舅既抽大烟又滥赌,转手把人卖了,那恶舅舅每个月还追来讨私房钱,讨不出就一顿打。”说到这儿,阿芝故作愤愤不平状,“我图便宜,收来做歌女,可她又不会广府话,每日还好吃好喝养着,只赔了我不少钱,实在难办啊!贵公子您收了去……”

“慢!”嘲风一脸不耐烦,“这瘦兮兮的,没前没后的黄毛丫头就要讹我几百两?”

“公子哟,”阿芝心里一紧,“这琵琶仔也养了两三个月,一到相应时年,择客梳栊也要两百银吖!”见嘲风面无表情,阿芝又哭起来,“你就可怜可怜贱下,这打破的家私还要换,也可怜可怜燕儿,当个丫鬟,也好过被那个短命烂赌鬼勒索!”

“什么短命烂赌鬼!”阿四最不能听这说法,“小赌怡情,大赌发家,你懂个屁!”说着又抬起脚,作势要踹过去。“阿四!”嘲风喝止,想了想,说,“人我带走,折银五十两,剩下的算我入股。”

“入股?”阿芝、阿四面面相觑。

“嗯,每个月此时,我叫阿四来收分红。”嘲风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阿芝有点手足无措,迟疑片刻,正要开口。

“收声啦!”阿四说,“少爷可是给了钱的,也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好脾气。”

阿芝眼见三人渐渐远去,浑身哆嗦,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撒泼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