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国宾

嘲风一行人趁着射礼的喧嚣,又出城来。

路上,嘲风将自己对唐城的观感和盘托出,认为唐人会善待突厥人是十有八九的事儿。他见过那些掌权之辈后,认为入城后需要钱帛在手,好敬谢打点。涅子对嘲风的周全和机敏叹服不已,露出宽慰的笑容,频频颔首。当晚,两人派阿拔递交了国书,又将通关文牒、皮毛礼物备好,翌日清晨便在西城外静静等候着。

涅子对他如此信赖,嘲风突然觉得内心有些歉疚不安,自己并不是真心实意地帮她复国或报仇,只想在这世上找一处妥善的安身之地罢了。

不过,嘲风的这些小念头很快就被眼前的城郭驱散了。为防日后不测,他拉着仆骨颇有兴致地研究香囊城的外墙。香囊城的外墙很怪,与其说是城墙,还不如说是精心编织的篱笆墙。

“公子,这城墙,我可是很了解。”仆骨其实也是听来的,在许久前的争斗中,突厥使节曾经刺探过这座城池。

“那唐人充分利用了密林的优势,用粗壮的圆木插满同一直线上的天然林木间的空隙,每两排圆木之间装满了大块的岩石,空隙则用河沙灌满。如此围了三层,造就了一面厚重而坚固的城墙,并很好地隐匿在森林中。城墙不太规则地围绕着香囊城,只留下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供出入。”仆骨徐徐道来。

“那些拒马呢?”嘲风极认真地听着,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

“木制拒马有半丈高,可以移动,是抵御大型恐龙冲击的重要设施。约三丈高的城墙上铺有厚木板,守城兵士除了弓箭、横刀、陌刀、马槊、方盾等常规个人武器之外,还屯有滚石、檑木,甚至还装上了用来抵御巨龙的特制马槊,搭载于滑车之上。”

仆骨说着,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这城墙上还有一个秘密。”

“哦?”嘲风相当配合地问道,“是什么?”

“这一招很绝,在那些高达七八丈的城墙树上,还隐藏着一个个圆形的木球,其中布置有神射手,他们居高临下,在战时,专挑威胁大的目标下手,平时则担任着瞭望的职责。”仆骨快乐地说。

如嘲风所料,卯时刚过,香囊城西门大开,一队盛装的唐骑兵,昂首摆尾鱼贯而出。猫瓦眼尖,认出来队伍为首的是捉拿史高的校尉,身后跟着几位队正,云旦措便在其中。嘲风和云旦措四眼相对,打了个照面,以拳掩口,咳了两声,随后便是一副各为其主的神情。

在仪仗的指引下,涅子走在队首,略显柔弱但气度雍容,目中精芒隐现,丝毫无惧。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夫对你们是日盼夜盼,望眼欲穿啊!”

此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洪亮而有穿透力,毫无苍老、衰弱之感,是右仆射达奚烈文。鸿胪寺卿正候在城中轴大马路上,身后除了数十个护卫的兵士,还有五部侍郎、诸主事,以及城中有名望的头面人物。其中一些人脸色不太自然,对未知的忧虑显然压过了好奇心。

涅子见状,有点儿受宠若惊,她昨日已见过唐城的繁荣,诧异于满城的树屋和奇装异服,但真没想到会受到如此高规格的接待,心里不禁对嘲风又多了几分感谢。她缓步走上前去,深深弯腰作了一揖,纤指捂胸,款款说道:“从天生大突厥沙依坦克尔西阿厄斯叶护问大唐天可汗好,林莽之中承蒙云队正相助,才有今日的会见。”嘲风等人见此,照猫画虎地施礼。

“我乃此城的右仆射,敝姓达奚,我身边分别是卢、郑、王、颜、柳五位侍郎,管理着吏部、户部、礼部、刑部、工部。统领兵马的李将军此时正在城外巡视,改日再拜会。”达奚烈文缓缓道来,逐一介绍了身边的几位侍郎。每介绍一人,涅子等人都一一施礼。

达奚烈文接着说:“将士粗鲁,你们一路奔波,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老夫这里代赔不是。幸好是平安抵达,请稍作歇息之后随老夫入席,为你们接风洗尘。”达奚烈文言毕,击掌三声。

只见林道两旁的枝丫上,顿时张开了各色的彩旗。大树下、树屋中,早已抖擞起精神的乐工齐齐奏起了《龙之晨祝》,这其中有管乐器的横笛、尺八、箫、竽、筚篥、笙、龙笛;弦乐器的阮咸、筝、箜篌、琵琶;打击乐器的编钟、方响、羯鼓、太鼓、钲鼓,等等。到了高潮处,城中广场上的龙乐工踩好节点,引导着两头巨大的大夏龙仰天长啸,雄壮的“轰呼……轰呼……”声震耳欲聋,惊得数里外的鸟儿也从池塘上掠起。

尽管事先已经贴出“民众回避”的告示,但百姓们依然偷偷地来到道路两侧围观。他们对突厥人充满了好奇,在一旁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就在乐曲奏响前,不远处的密林中,一名军士正竖起耳朵听着达奚烈文的击掌声。“一,二,三。”他轻轻数毕,回头便报,“回禀将军,三声。”

“退兵,回营。”李俊龙下令,语气冷静而坚毅。

命令下达后,蕨丛中发出一阵沙沙响声,数百道人影闪现。起身的众将士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扯掉缠绕在兵器上的枝叶,取下坐骑头上的钳龙衔枚,这些原本为了隐蔽迎敌的伪装,如今都成为累赘了。

几乎在调派兵马的同时,灶屋也奉命忙碌了起来。征服人心的方式有很多,刀架脖子上只是其中一种,而美酒、佳肴、美人齐备的十足温柔乡才是蚀骨良策,要不然怎么会有乐不思蜀的典故?

为了备好此次国宴,礼部下的膳部郎中萧孝渊甚至亲临灶屋,接管灶屋的日常运作,安排猎人渔夫出发狩猎,女婢则去取四时蔬果。要说这香囊城头号懂吃之人,必数上任特进郑远,郑特进极爱吃,还撰写过《龙地食经》五十章。身为钟鸣鼎食之家,郑特进对家中的厨房极为重视,称之为“饪珍堂”,“珍”者,山珍海味也。萧孝渊就出身于郑特进的灶屋,由于烹调技艺精湛,受到郑的另眼相看,郑有心调教,他一点就通,手艺更加不凡。郑特进去世后,萧甚至凭借一宴之功,征服了新任崔特进的胃,便得封官之宠,荣升膳部郎中,掌控陵庙祭祀所用的祭器﹑牲口及酒膳,朝会、宴享所需的酒水、果实等。

荣升膳部郎中之后,萧孝渊的潜能被完全激发出来,通过对大唐美食烹饪方式的吸收与改良,结合修行所得的种种经验,如原料修治、滋味调配、火候文武,处理各种史前美食无不得心应手。

在达奚烈文的引领下,嘲风等人向龙望殿走去。大家颇有兴致地看着沿途的民宅建筑,穿行于古树、亭台、楼阁之间,悠远静谧的感觉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