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龙榻

数日后,依唐制须朝会。凌晨五更便敲起街鼓,此时整个香囊城天色朦胧,街道行人稀少,四处极为幽静,只有那些个官家才满门亮堂。嘲风起了个大早,迷迷糊糊中被邸丞穿戴齐整,慢腾腾地下了树屋,摇摇晃晃地骑上了北山龙,由龙夫牵着向龙望殿的方向慢慢走去。

殿堂之上,他望着空空如也的龙榻,龙榻外观恢宏庄严,细节之处则尽显精巧华丽。单单那七种矿物珐琅彩为着色原料,手工雕刻出里外十三条在云中上下飞舞的金龙和无数片莲花瓣以及四个外翻马蹄和兽头就令人叹为观止。

可这张龙榻从来就无人坐过,崔代孟站在最前方,领着群臣对龙榻山呼万岁,大唐江山千秋永固,然后众人开始处理日常政务军务。

对纨绔子弟而言,朝堂实在有些乏味。嘲风轻轻摆弄着手中的龙羽,突然想起昨日午后,自己在修史之余办理的一桩事儿,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午后他和猫瓦路过西市,想看看寻常百姓家平时是如何用度,却被一阵激烈的骂街声吸引了过去。嘲风示意猫瓦去问个究竟,人还没去,那些人看到官家来了,拽着朝请郎的龙缰绳便不撒手。七嘴八舌,嘲风总算听了个大概。

这冉家有一龙宠叫青头,是一只品相极佳的鹦鹉龙,长得方头亮喙,人见人爱。但数月前突然丢失,而近日恰好在集市上看到赵家在出售一些小鹦鹉龙崽子,为证明其成熟时的长相,旁边就拴着青头!冉家人一看可不得了,当场就揪着赵家人不放,硬要拉着去找武侯理论。

西市的武侯铺可犯了难,这两家都晓得这小玩意儿叫青头,青头与两家主人都亲得很,两家还都有街坊邻居做证,这可如何断案?

嘲风听后细细琢磨了一下,轻松道:“这有何难?只消片刻便能见分晓。”他令武侯将青头拿下,拖入路旁一空屋,又叫猫瓦守住门口。随即抽出横刀走了进去,不消一会儿,便听到龙儿的嘶叫声,嘲风横刀滴血,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对冉家道:“本朝请信你,青头是你养大的。”又对赵家说,“本朝请信你,青头你也有份。”两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朝请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方才仔细审了那小龙儿,它也对两家难以割舍,我便成全了它的请求,”嘲风说着,提起了刀,拭掉上面的血迹,“从嘴喙到尾巴毛,我劈得干净利落,你两家进去收拾下,取了自己那半,赶紧散了吧!”

他话音刚落,“啊!你这个狗官!”冉家人便大骂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那凄惨悲戚的样子,周遭围观的人都觉得心酸。而那赵家人,在旁边也气得连连顿足叹息,但看不出有多大痛苦。

嘲风将这般反应看得一清二楚,给武侯简单示意,武侯明晰了其中道道,火速将两人重新盘问,案子真相大白,青头被抱了出来,判还给了冉家。冉家转悲为喜,不住叩谢,赵家人不得不认了偷龙繁育卖崽的龌龊事,只好认罪受罚。

“谭朝请,谭朝请。”身旁的颜侍郎轻轻拽他的衣袖,嘲风才反应过来,将神智拉回朝堂。

原来是户部来报新铸钱币及新添麦田之数,尤其提到城中薛家,姊妹俩相隔一天都添了三胞胎,邻里都拍手啧啧称奇。郑侍郎提议由衙门送去慰劳之物,崔代孟与众人都准了。

礼部来问:市井有传言唐灭之事,此事如何处置,是否对大众公开事实?崔代孟沉吟一阵后缓缓说道:“我们仍旧是大唐子民,即便外界已经朝代更迭无数,只要我们在此安居乐业,便依旧是大唐之延续。”众侍郎皆点头称是,认为此类事情多说无益,大唐诸位先皇,文治武功,仍旧是民众崇敬膜拜的帝王。嘲风心里不禁啧啧称奇,想着唐皇若泉下有知,定会无比欣慰,谁能想到一个早已消逝的王朝竟然在另一个时空延续了这么多年?

工部的柳侍郎喜气洋洋来报,从巨野泽到香囊城的水利系统已经修建完毕,前日已正式投入使用。工程共耗时四年,耗费府兵和民夫数千人力而成。巨野泽位于城北,是一个地势较低的山泉聚集地,一个个湖泊如落入玉盘的珍珠般散布着。此前香囊城的大宗用水全从此处取,来回颇为耗时耗力,数年前开始修建引水系统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见众官员纷纷道贺,柳侍郎有点卖弄起来:“这工程方便了军器监、店铺、驿馆的大量用水,而且连接上了环城的灭火圈,配合原有的水袋、溅筒,可使百姓再也不惧火灾肆虐。”

原来水渠还能有这用处,此地也不乏能工巧匠啊,嘲风暗忖。确实,对于森林里的城市,虽然没有台风、风沙之忧,火灾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抬头看到柳侍郎正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突然想起自己纵火一事,顿觉羞愧。

“此事甚为重要!可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崔代孟用颇为肯定的口吻说道,“李将军也需派兵驻守巨野泽水源地,以保用水安全。”

“巨野泽东边的十里处便是下府折冲都尉牛武义的龙武军,清一色使陌刀,可保无碍。”李俊龙不假思索地回道。他认为对汉军的防御方向主要是东南和西南,北方相对安全,心里并没有太在意此事。

如此这般,众官员逐一汇报,请崔代孟示下,一旁则有史官不断记录。朝会并非天天都办,但嘲风最近还是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崔代孟几乎天天来请,或问唐后历史,或请教大清的社会治理、衣食住行之新经验。每次谈话,都有起居舍人在旁边用心记录,让嘲风一点儿张口就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竭力回忆,细细回答。

一日,崔代孟问起突厥和吐蕃的兴衰,嘲风如实告知,崔代孟亦感叹良久。在唐人的眼中,这些游牧民族带来的威胁一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谭朝请,你们从沙依坦克尔西一路南下,可曾遇到吐蕃的袭扰?”崔代孟问起。

“大巫师领我们藏身在迁徙的龙群中,倒也省力安全。”嘲风细思片刻,如实作答。

“这些吐蕃人非常奇怪,他们神出鬼没,极少与我部直接冲突,”崔代孟顿了一顿,“我实在没有理由发兵远征,用我大唐子民的鲜血,去帮助这些突厥人报仇复国,还盼谭朝请体谅。”

嘲风闻言,心知特进所言非虚,又唏嘘不已,涅子等人心中威武的天可汗大唐其实早已在汉军的侵袭中四分五裂,实力仅能自保,谈何远征。

“这个大巫师,可知道你们兄妹的来历?”崔代孟端杯啜饮了小半口,不动声色地问道。嘲风原想和盘托出,话到嘴边突觉不妥,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