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四无量

香囊城西门外,四无量酒楼。

酒楼规模极大,底层建筑罕见地拔地而起,又分为数层次第往上,最顶层是风光最为秀丽的大殿。楼外门前,一面硕大的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天色渐晚,路面冷清,楼内却是一片暖烟轻云,热闹非凡。来自城内外的各色人等抱着各种目的,或暂时解脱世俗的烦恼,或一洗漫漫旅途的风尘,在此一掷千金,逍遥享乐。

酒楼的通道间,唐人喷着满嘴酒气,拥着袒胸露怀的胡姬们踉跄而行,厢房内,胡姬的尖叫声和娇呼声不绝于耳。经营着酒楼的店主此时笑得合不拢嘴,大把大把的铜钱、大捆大捆的绸帛、龙儿或其他值钱的玩意儿,都能在这儿换成美酒和胡姬,与尔同销万古愁。

大殿内,嘲风正带着被发配到巨野泽的史高体验重回人间的滋味。他此刻看似正在享受着无比惬意的时光,实际上却心不在焉,他对吐蕃人混入唐城之事十分困惑,更不知涅子等人将如何应对。

殊不知,此时的三姓村,已经经历了一场攸关日后命运的抉择。而遥远的关外之地,已是血雨腥风。吐蕃雍獒军在屠掠沙依坦克尔西部落之后,与皇子聂赛一部会合,千里奔袭骨笃城的军镇——安北镇,逼迫突厥俘虏和奴隶夜袭唐军南北大营,或纵火或搏杀。清醒过来的唐军很快收拾了这些流寇,就在这当口,吐蕃精锐突然出击,把松懈下来的唐军打得措手不及,安北镇就此易手。聂赛乘胜追击,把骨笃城围得水泄不通,试图一举破城。

为了阻断唐人各部的援军,吐蕃令墀都率雍獒一部亲自下到三姓村,紧紧地盯着香囊城的动向。墀都很快就被香囊城的精妙富庶和美女少奴吸引,他渴望着一场更大的、更血腥的冒险。

所有这一切,香囊城上上下下还浑然不觉,唯一引起特进担忧的是,派去沙依坦克尔西的斥候,一直没有回音。

嘲风身旁的史高,此时已沉溺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

“兄弟啊,兄弟。”史高咧嘴大叫着,白晃晃的牙衬着古铜色的肌肤,他推开怀里的酒姬,硬拉嘲风过来,“我欠你巨大的一次啊!啊,不!两次!希望我以后也能救回你两次!但你这第二次救我,简直是天才!”

嘲风眼看他的胡楂儿已经快刺到自己的耳朵,赶紧摆脱他的熊抱,心里倒也得意扬扬。扮成巡影师的计策出奇顺利,就是猫瓦当真下毒让他有些吃惊。只不过他觉得在这唐人的酒楼间说自己如何劫狱并不太合适,强忍着劲头儿不去显摆,扭头问史高:“这巨野泽倒是没去过,是什么地界?”

“巨野泽,”史高这段时间困在城中,简直闷出个鸟来,只要能出城,哪儿都是好地界。“是在香囊城的上游,水源地吧。”他抓了抓依然乱糟糟的头发接着说,“将我分给下府折冲都尉,牛武义,道是学习军务。”嘲风也参透不了这个安排的用意,只是叮嘱他多加小心。

史高显然毫不在意这些事儿,他现在心焦的是为何舞娘还不出来。嘲风打了个哈哈,唤来博士,递去一铜瓶儿。博士打量片刻,将信将疑,拔盖一闻,脸色骤变:“落羽城的狸尾香?”嘲风拍了拍博士的肩膀:“不错,还是咱们博士见多识广,你把这瓶儿给胡姬,让她快快出来吧!”

这礼物可比金子还贵,落羽城的狸尾兽,皮毛十分名贵,因其从水中出来后,皮毛滴水不沾,狸尾兽每到发情时便会分泌出一种叫作狸尾香的分泌物,只需一丁点儿,便异香弥漫,沁人心脾,是当前世上四大动物香料之一。

给歌姬赠伴手礼是千年不变的真理。

不消片刻,“呼啦”一声,布帘子掀开了,一股撩人心魂的香气使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大吸了一口气,一盏盏红灯笼被舞伎依次提出来,那光线相当柔和,恰似将楼外的夕照晚霞挪移进来,温暖着人的脸颊。灯光倾泻在众人的跟前,一位轻盈的蒙面佳人不知何时现身在红霞之间。

曲乐悠扬之际,她身着长袖舞衣,踏着乐师的鼓点与笛声,充满弹性的修长玉腿时而回旋偃卧,时而蹬腿飞天,手臂时而振袖抛拂,时而举袂翘袖,纤细腰身不住地飞转,满堂只剩连绵不绝的身影,尽显摇曳多姿和顿挫之美。随着鼓点变得越来越急,佳人跪立弯腰,“咻”的一声拔出长剑,起舞时剑势如雷霆万钧,剑光璀璨夺目,犹如后羿射日,舞姿矫健敏捷,恰似扬帆驰马。

令人屏息的曼妙舞姿,持续刺激着嘲风和史高的瞳孔,炫目得令人无法直视。待曲终韵收,佳人盈盈下拜,缓缓下落的裙幅铺满地面,摊成一个五彩的圆,继而捂胸告别,飘然离去。正如一只绝美的孔雀,收了五彩屏,登高飞去。

四周仍然一片寂然,众人都忘却了叫好与击掌。许久后,史高轻声念叨着:“此舞只应天堂有。”若叫他此时随着这位佳人同赴水火,他也定会生死相随。嘲风早已认出面纱下的佳人便是阿涂蜜施,只是觉得,今日她那温润的蓝色眼眸中,似乎交织着难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