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顶三煞

重骑大营,牙帐内。

这牙帐好生特别,背后数丈是绝壁,周遭十余丈除了火把,连一草一石都没有。十余丈之外,是全副武装的亲卫,背靠背而立,气氛紧绷。夤夜到访的李俊龙心里暗暗赞许,陆南驰治兵雷厉风行,自己没看错人。

李俊龙对重骑兵的大营有深厚的感情,他在此入役,并一步一步登上权力的高峰。但他离开重骑大营之后,从未忽略过营之大事,以至于人们都知道,重骑大营是神飙军的军中之军,这里有最好的装备,也有最彪悍,或许也是最骄横的士兵。甚至,重骑大营还破例辖了一团轻骑、一团威骑,总人数居四大折冲府之首。

今日在朝堂之上,被那朝请郎挫了风头,李俊龙面皮微微涨红,心里又多了三分焦虑,本来一个达奚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这半路杀出的谭嘲风似乎更加令人担心。

就在那一瞬间,他耳郭一动,军人天生的敏感让他猛然抬头,凝视着发出动静的地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右手摸到了刀柄之上。

不远处的亲卫见状迅速围了过来,几人举起火把,盯着绝壁上正沙沙作响的砂石,交头接耳。

“什么东西?”“是不是落下的飞龙?小攀兽?”

“叽喳叽……”绝壁高处传来一阵嘶叫,砂石又应声落下少许。

“大将军,想必是发情的攀兽在互相撕咬呢,这个季节常有的事儿。”亲卫回头报来。

众人散开了去。

可李俊龙的直觉并没有错,绝壁高处此刻确是趴着三个人,他们看着卫兵散开,心里的紧张慢慢淡去,可随着时间不断流逝,身体万般酸痛,彼此的体力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事情还要从傍晚时分说起。

朝堂之上激烈的言语冲突、李俊龙对落星石的渴望,让嘲风多留了一个心眼,便请猫瓦去打探双方接下来的举措。猫瓦虽然颇不乐意,但喜怒无常的李俊龙让人捉摸不透,她也想多了解了解这位野心勃勃的唐城大将军。

李俊龙的行踪并不隐蔽,车马仪仗,招摇过市。只是这室内之事却难以探明。猫瓦见李俊龙径直进了陆南驰的牙帐,预感会有要事发生。可这个牙帐地势险峻,无植被可藏匿,可愁坏了猫瓦。左思右想,只有在这绝壁之上,借着夜行衣和夜幕,才有可能探到消息。

这一转念,让她撞上了一桩凶险之事。

绝壁之上,怪石嶙峋,之后是一片密林,当猫瓦潜至岩顶之后,却发现此处竟无一个卫兵看守。恐怕是这地势太过凶险,卫兵对上方的看守显得非常松懈,只有不定时来此巡查的流动哨。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在哨兵尚未到来的时间里。

这个夜晚从一开始就显得诡异。月光时隐时现,大风在林中肆虐,吹得细石崩离,蕨叶打转。猫瓦在大树的阴影下来回穿梭,却意外听见一阵刀兵碰撞声。这一惊非同小可,借着一阵大风,猫瓦顺势跃上一棵松树的枝丫。远处的打斗声,越来越近。

从山下快速接近的,是十余人正在追杀一名倒拖横刀的青年。那十余人非常凶悍,使着弯刀,在林间划过诡异的弧线,而那青年生得一张尖颔瘦脸,面颊微陷,凤眼细长,长眉入鬓,肤色发白,乍一看并不像习武之人。可这刀法令人叫绝,其横刀已是血红,在月光下极为瘆人,那些追兵却是一身干净,无人负伤,显然是已经被青年放倒多人,一朝见血,便倒地不起了。

果不其然,这青年弯弯曲曲且战且走,看似走得乱,其实却是绕着大小不同的圈子,在圆圈交会处,他便扬刀劈杀过去,多少能拿下一两个追兵,使着弯刀的追兵气得哇哇叫,却又无可奈何。

再离得近一些,猫瓦才发现那青年是武侯打扮,追兵则是清一色的红罗帕,使着弯刀,想必是差点杀害嘲风的吐蕃人。这吐蕃人为何胆敢出现在这屯兵之地?武侯铺的人又是何事惹了这些煞神?猫瓦在松树上攀跳着,向交手的地方靠近,想听听他们到底闹些什么。

青年并非毫发无损,那弯刀的套路再变幻莫测,多个回合下来,也是小伤累累,尤其左腿渗血越来越多,体力渐渐不支,只能勉强发力夺路而逃,他逃到猫瓦所隐的位置,岂料这里的松树盘根错节,密不透风,竟已无路。

他拖着伤腿靠着树干,喘着粗气,脸上的血污与尘土混在一起,双瞳布满血丝,扬着满是锯齿的长刀,刀尖尚在滴血,在这煞白的月光下与追兵对峙。

弯刀红罗帕已经围成两圈,脸上恨火炽烈,为了这偶遇的小小武侯,竟折损了十来个兄弟,恨不得当场就将其砍成数段。看青年已无退路,追兵都露出了阴毒的笑容。

青年拄着长剑,一阵咳嗽,喷出少许血雾,咬牙道:“树上的好汉,想必你也不是这些番狗同伙,还请速速退去,替我禀告右仆射,弥峰今日在这黑树岭殉职了!”言毕仰头大笑。

猫瓦一凛,暗忖,这叫弥峰的武侯,耳力好生敏锐,自己的夜行术不敢说独步江湖,但也是炉火纯青,吐纳都是随着风的节奏,与大自然浑然一体。她没有应声,继续屏气潜息,一动也不动。

追兵闻言一惊,顿时退了一步,抬头紧张搜索着,交头接耳,不知青年口中的好汉是何时来到,又因何而来。可能是逆着光,追兵没有发现伏在树干背后的猫瓦,又挺着刀向弥峰走去,准备了结此事。

此时林间又一阵怪风吹来,惊起几只小飞龙,扑簌簌的拍翅声与风声混在一起,透着越来越浓的杀气。

“废奴!”外围的红罗帕突然被踹倒一个,猫瓦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窥视到一个满是杀气的身影从林中走出,瞬间一股寒意掠过心头,来人竟是噶乌玛!在涅子部落里杀人如麻的煞神。噶乌玛身后又跟着十余人,来人并没有披着唐兵的衣服,照旧是番人打扮。这些人步伐极稳,长途奔来丝毫不喘,本领明显胜过这群红罗帕。

见噶乌玛大人亲临,红罗帕纷纷转身施礼。噶乌玛正眼不瞧这些兵士,只一颔首,扬起手,挥舞着乌朵,“咻、咻、咻”几声,悉数打在猫瓦藏身的树干下,为属下指出猫瓦藏匿的位置。

看到敌人援军逼近,树上唐人被发现,弥峰从袍中掏出一把丹药,嚼碎了吐出来,用力按入自己腿上的伤口,然后猛地撑地而起,抬头大吼道:“好汉!你敌不过这些番狗,先行退去吧!”

红罗帕看他还在犟嘴,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举刀便砍,弯刀舞出的轮廓还没归圆,弥峰反手一劈,那人项顶一空,退出两步,血往后喷出丈远,才轰然倒地。弥峰畅快地笑着,脸上拧成一团,呼吸急促,语速极快:“狗!番狗!全给爷爷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