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头未是风波恶(第3/10页)

南舟叫阿胜找人搬家。从宽阔的大宅子到了拥挤的小院子,众人心里难免落差。但南漪也不说什么,卷起袖子同阿胜一起打水扫地擦桌子。

东西好安置,人却搬挪不动。南舟站在南家老宅的正厅里,三姨太同南老爷仍旧不肯走。只是三姨太骂骂咧咧一天,已经没了力气。南老爷却不知道哪里来了劲头,一直数落南舟。南舟听也听乏了,心也疼麻木了,反而什么话都不入心了,耗就耗着吧。

到了日落,裴益果然带了人来收房子。先着人检查了一遍先前贴了封条的家具,一切无误。裴益在正厅里转了一圈,还没开口说话,南舟站起了身,“不是我言而无信,是我爹不肯走。四爷要收房子请便,麻烦将我爹抬到我们的住处。”说完竟然多一眼都没有。

南老爷终于坡口大骂起来,“你个败家丫头,联合外人来对付亲爹,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当初怎么没把你淹死在水缸里!”

南舟鼻头一直酸着,拼命忍着眼泪,再转过身的时候反而是一张笑脸,“是啊,多谢爹爹当年不杀之恩。你养了我十五年,现在我也放句话在这里:换我养你十五年,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再往后您便自求多福。你的那些小老婆一个个气死我娘,这笔账我也记着,咱们有日子好好算。”说完人就走了。

裴益看得新鲜,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女儿,他都忍不住想说她不孝。但现在收房子要紧,他抬抬手,一群人一拥而上,将南老爷和三姨太抬起来扔上了马车拉去了新家。

南老爷满胸愤恨,一口气没上来,人差点死过去。又是请大夫、又是弄药,将将忙活了一宿。

裴益乐呵呵地回了家,见裴仲桁的书房里还亮着灯,便拐了进去。裴仲桁照常在默经文,裴益走进来,拖了个椅子反坐下。捏了桌子上的一块枣糕,边吃边把今天的南家的事儿说了一遍。

裴仲桁像个入定的老僧,裴益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也不知道谁借他的胆子,敢租房子给南家的丫头!明儿,不,过几天吧,我就叫房东把人赶出去!”

裴仲桁的目光动了动,放下了笔。轻轻吹干了墨迹,照常一张一张扔进火盆里烧了。

裴益露了一个可惜的表情,“好不容易写的,怎么好好的就烧了,多浪费!上回娘叫你抄经,你也不给她抄。自己抄的还烧,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裴仲桁却是拿干净帕子擦了擦手,“不用去打听了,那房子的房东是我。”

裴益嘴里的枣糕惊地掉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悟出来他的意思,手指冲他点了点,不正经地笑得起来,“哈哈,二哥你不会是想睡那丫头了吧?”

裴仲桁在他脑袋上弹了一指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裴益撇撇嘴,“别跟我掉书袋子,听不懂。”

“你就装傻吧。叫你节制点,回头得了病有得你哭,也不怕去医院打606。”

裴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不会,我小心着呢,找的都是干净的姑娘。”

裴仲桁不再同他说这个,换了话题,“最近不要再惹南家的人,听见了?跟你说过多少回,一刀刺到底,那是仁慈;慢慢地割,才是报仇。”

裴益揉了揉脑袋,哼了一声,“真麻烦!算了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好,我不惹他们,可是他们要是撞我枪口上,就别怪爷不客气了。”

裴仲桁没再说什么,拿了本书看起书来。裴益呆着也无趣,想了想昨天宜春院新来的姑娘挺入眼的,便跑去找姑娘了。

等到人走了,裴仲桁才放下书。抬眼一望,外头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书本里夹着一方素净的手帕,只在四角绣了很小的几朵石榴花。经年累月的,那花却不见褪色,火红刺目,鼻端似乎还有暗香浮动。

那雨声嘀嗒嘀嗒,落的人心都乱了。

院子里有棵石榴树,纤细的枝丫被雨水砸弯了腰。南舟坐在小马扎上一手托腮一手扇着小蒲扇,面前的小泥炉子上正熬着南老爷的药。火舌舔着瓦罐的哔啵声,雨落的掷地声,罐子里沸水的咕嘟声都混在了一起,时间仿佛停住了一样。

南老爷病得更狠了些,还能说话,只是更不利索了。她假装听不懂的话,就能清净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不得清净,自然是三姨太在数落十姨太伺候的不好。请丫头倒也不是多贵,只是南舟不想惯她的脾气。

南漪红着眼睛走过来,也寻了个马扎靠在她身边坐下。开始也是拖着腮,过了一会儿,人往她肩上倚了倚。南舟因为肩上的那点重量从神游中清醒过来,侧了侧头,看见南漪清瘦的脸庞。妹妹也仰着头看她,两个人相视一笑。

南舟独来独往惯了,可看到南漪,就生了要保护她的心。她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胆大坚韧,一个柔软怯懦,她保护的不过是另一个自己。可这世间谁来保护她呢?

“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南舟用厚布包着瓦罐盖子,掀开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干别的。”

南漪低着头不说话,就算有点好东西,都要先紧着南老爷,剩下的都叫三姨太抢了。

南舟知道她想什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话,“等会儿药熬好了,我带你上街买好吃的。你悄悄藏一点带回去给十姨娘吃。”

南漪使劲儿摇头,指了指三姨太的屋子。

南舟笑得调皮,“不叫她知道,她那么胖,少吃两口瞧着还顺眼些。”

南漪也抿着嘴低笑。

熬好了药,端给了三姨太。如今南老爷只吃她经手的东西,怕其他人害死自己。三姨太不愿意做伺候人的活,可她也不肯拿私房钱出来请人,南舟更不肯。最后协商的结果,就是她只管照顾南老爷,其他的事情不做。旁人为了耳朵清净,也没什么意见。

三姨太自己的私房钱是有一些的,到乡下找个地方养老也是够的。只是一恨南家的两个小妖精,另一桩心事,她听说过南老爷有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当时分家的时候谁也没瞧见被谁拿走了。她怀疑那宝贝要么在南舟那里,要么就是南老爷偷藏了起来。总之,这样的宝贝,她怎么也要分一份。

外头的雨势收了不少,淅淅沥沥地落着,南舟同南漪合撑了一把油纸伞出去。这庭院地理位置好,是闹市里的背巷,走走就到了震州城里最繁华的地段。

南漪是旧式的养法,没去外头学堂读书,在家里上的私塾。平常外出的机会少,出了事后更是不肯出门。现在她跟着南舟仿佛变了一个人,有了主心骨,什么都不惧怕了。外头的世界比她想象的要丰富有趣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