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烟波千里家何在

连喝了几日安神汤,南舟也就没有大碍了。除了刚回来的那日,这几天南漪也没怎么露面。南舟这日临出门去看南漪,瞧见她依靠在床头,手里捧著书,却是魂飞天外的样子。她走过去把南漪的书拿掉,“听十姨娘说你不大舒服,那还看书?”

南漪晃过神,看她要出门的样子,“姐姐要出去吗?”

南舟点点头,“约了朋友。”

南漪终于有了点笑意,“是去见江先生?”

南舟微微笑了笑。

南漪的笑是发自心底的,她羡慕南舟可以有心意相通的人,“相爱”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她年纪不大,早就断情绝爱了。看到姐姐幸福的笑,真心替她高兴。

“你这是怎么了?”南舟看她恹恹的,摸摸她额头,并没有发烧。

南漪摇摇头,“也说不上来,就是没什么力气。”

“其实还是应该多运动运动,出去散散步也好。”

南漪点点头,她确实是体力不支。在医院工作其实应该是很辛苦的,好在医院里的人都对她还不错。那些重活累活,总有人帮着她。给别人添了很多麻烦,叫她很过意不去,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开始上班赚钱能独立的那股子气泄了,人也就没了精气神。

身体其实没有大事,只是心事重重。她想像南舟一样坚强能干,可到头来发现除了这个躯体外身无长物。她受着道德的煎熬,她恨失了自我,厌恶所有的男人。她把头放在南舟腿上,“姐姐,你不知道你被抓走了,我多害怕。那时候我想,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南舟抚了抚她的头发,“说什么傻话呢。就算姐姐不在了,家还在呢。”

南漪闭上眼睛,当时南老爷的绝情叫她心有余悸,但她不是话多的人,再多的话都守得住。“没了姐姐,家就不算家了。”

南舟不知道她这样依恋她,心里满是爱怜。这样柔弱的妹妹,她得强大起来,才护得住她。

南舟出门的时候正碰上陆尉文,说是听说南漪病了,已经向医院打了辞职报告,所以过来看看她。南舟觉得诧异,辞职的事情南漪根本没同她提起。但反正她如今有份收入,并不等着南漪的薪水用。只当妹妹工作辛苦想休息,也没做深想便出了门。

刚走了几步,远远见江誉白的车停在了巷子口,人下了车正往这头走。她情不自禁地快步迎上去,走到他面前,含着笑看他,“不是说好了在景西公园见吗?”

“事情办完了,正好赶得及过来接你。”江誉白心里有事,脸上的笑不如往常轻盈。她头发有点跑乱了,他把几缕乱发别到她耳后,“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怎么放心走呢?

到了公园里,南舟挽着他的胳膊沿着人工湖岸散步。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对方,所以反而不像平时那样话多。不约而同的寻了长椅坐下。

“我有事情同你说。”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相视一笑,南舟笑着说:“你先说吧。”

江誉白拉起她的手,“我大哥一直说叫我过去帮帮他,我也是无所事事久了,不是长远之计。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了。过几日我就要去婺州,往后碰上轮休才能回来看你。”

南舟抿了抿唇,虽然很不舍,但还是说:“这也是好事。不过我从来没想到你是会投军的,是做什么去?”

“在我大哥军中做个随军参谋。”

不知道是不是独自撑起这一片家业太久,江启云也感到一些倦意。或许年纪渐长,心胸也渐宽,对着幼弟生出更多的宽慈心来。“家国天下,四个字扛在我一人肩上,太沉太重。四弟,你我同为手足,愿不愿意帮大哥分担些?”

江誉白不能帮他去扛江山,“家”总还是扛得下的。但要程氏无话可说,他必须要在军中站住脚,拓展自己的人脉。上战场打仗他不行,但军中财务,乃至江家的实业经营他却是擅长的。

“要上战场吗?”南舟有些紧张。

他笑了笑,“是文职,会去管理军需财务那一块。你放心。”

她垂了脸,嗫嚅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我有点不放心。”江誉白轻笑道。

南舟抬起目光,“你不放心什么呀?”

他手里握着她的手,人离开了椅子,忽然单膝跪了下来。

南舟惊诧地张大着嘴,“你……”

“南舟,嫁给我吧?”

他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枚戒指。

事情太突然了,她不知道怎么应对。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江誉白把戒指套在她手上,尺寸正合适。他垂头吻了吻她的手,再抬起头来,眸子里柔情万种,“南舟,我会给你一个完满的家的。”

她听得有些泪目,横竖戒指戴上了,总不能撸下来扔掉吧?

“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他坐回她到旁边,给她抹眼泪,“你这样哭,人家会以为我在逼婚呢。”

南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矫情的很。她闻言破涕为笑,忍不住再矫情一点,“人家求婚都有花的,你没送花。”

江誉白笑起来,“这个好办。”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可惜周围都是灌木,一朵花都没有。

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姑娘正好路过,江誉白叫南舟等着,然后跑到那对母女面前。不知道说些什么,妇人冲南舟看了看,脸上带着笑,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江誉白笑着走回来。

“你去干什么了?”

“借了朵花。”说着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是朵大红色的绢花。原来是从那小姑娘头上要来的。绢花下头是个发夹,他抬手给她别在耳边,端详了一下,“小姑娘还挺好看。”

南舟被他看得脸红,“真是不知羞,抢孩子的东西。”

“怎么是抢的,明明是人家小姑娘看我长得好,送给我的。我看着绢花比鲜花好,永远都不谢,能传给咱们闺女。到时候告诉她,瞧,这是你爹求婚时给你娘戴的。”

她去掐他的脸,“谁跟你的闺女!”

江誉白把她揽进怀里,“小帆船和巡洋舰的闺女啊!”他在她额上亲了亲,“今年可能没办法结婚了,等我把一切安顿好,明年去你家提亲。以后我在外头做事,你呢,在家照顾孩子。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叫江南,第二个孩子叫江舟,第三个叫……你说第三个叫什么,江帆怎么样?”

南舟低低地笑,“你想得真远。”

“南舟,我会是个好父亲的。”他忽然很认真地说。

南舟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又酸又疼,为他、也为她自己。她点点头,靠在他怀里,脑海里浮现出他们一家几口坐着船去周游世界的画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