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番外·昨夜微霜初渡河(第4/16页)

江绍澄抽了半支烟,三楼那个窗口的灯还没亮,更没有人趴到露台的栏杆上跟他说晚安。他仰着头,烟也不抽了。心骤然一跳,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可能。人比脑子行动的还要快,大踏步地上楼,电梯都来不及坐。到了门口,猛地拍门,“岚岚、岚岚,你在不在?”

岚岚整个人都浸泡在水底,她喜欢这样憋气。缺氧的时候,可以让脑子不那么乱,清醒一点。

门是锁上的。他推不开,再等不及,猛地踢开门。客厅里居然已经有一盏灯了,那么刚才他为什么没看见?没工夫想,只是慌乱地叫“岚岚、岚岚!”

屋子不大,很快找到了浴室。他推开门的瞬间,她正从浴缸里站起身。两个人都呆了一瞬,她惊呼了一声,抱住胸又蹲进水里。

他反应过来,手足无措,慌得退出去差点撞倒茶几。“对不起,我看灯一直没亮,怕你出事,我不知道,对不起……”

江岚蹲在水里,水都像沸腾了一样,脸烫得要滴血。没事、没事,哥哥小时也给我洗过澡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他痛恨自己这样冒失,暴躁地在客厅地来回走了两趟。习惯性地去摸烟,想起这是她的住处,她不喜欢香烟味,忍住了。也许应该解释完了就离开,时间能冲淡这些窘迫,但才走一步就看到踢烂的门框,他走了,她怎么办?

江岚很快就出来了,双颊粉得像扑多了胭脂。她不敢看他,就去看门框。她试着关门,门能关上,但锁头全坏了,木头也裂了

“晚上去酒店睡一晚上吧。”他声音有点飘。

“我不要去。”她还在认真研究怎么把门上锁。

他忽然发觉她近来总是说很多的“不”字,是到了叛逆的年纪?

江岚转过身,脸上有些害怕的神情,“最近那个酒店连环杀手不是还没抓到吗?”

他想起来这个案子,专门针对单身住酒店的女性客人,弄得人心惶惶。她应该怕的。他也不好把她带回江家。太晚,忽然过去动静太大,解释就要解释半天。更何况,四叔他们今天已经坐飞机先过去了,只有他母亲在。

江岚仿佛放弃了,把门掩上,“对不起啊,哥……我没事,忘了开灯,直接去洗澡了。”客厅的灯昏暗,但一样看得清她脸上未擦干的水珠,像清晨玫瑰上的晨露。馥郁,娇艳,诱人。他挪开视线。

不该她说对不起,但他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略过不提,反而是种解决尴尬的方法。

“哥,你回去吧,我用椅子顶着门就好。”

椅子顶着门?一个门锁什么都挡不住,何况是个椅子?他又忧心,她一个单身女孩子住在这里太不安全。他四下看了看,走到沙发边,推了沙发过去顶在了门口,“我留下来陪你一晚上。明天叫人来修门换锁。”

江岚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谢谢哥。”

他嗯了一下,假意看不见自己那点心思。

江岚做模做样地坐回写字台前。但已经考完了,没有书可以看,也看不进去什么。但不看书,还有什么能定住她的目光?

她随意地翻书,“哥,你要不要洗个澡?”背对着他,脸红了也不怕。

身后的人似乎是在考虑。向前也在她这里洗过,今天怎么要考虑起来?

江岚咬着唇,耳朵竖着,一丁点声响都不想放过。

沙发发出声音,是他站起了身,然后说了一个“好”字。

她压不住唇边的笑意,也站起身,小蝴蝶一样飞到卧室的衣柜前,抱着一套睡衣出来。

江绍澄看到她怀里的男士睡衣,头一个反应是要审她。但压住了,她向来乖,连荣季桁都不喜欢,不会喜欢其他的男孩子。果然她笑吟吟地,“我上回去逛街,顺便买了一套回来。省得你往后和女朋友吵架,没处收留你。”然后往他怀里一塞,又坐回写字台前。

她情不自禁地压住胸口,心跳地太快,而她又不确定演技是不是流畅自然。

进了浴室,百味杂陈。脱光了衣服,镜子里的人很陌生。除了剃须穿衣,他几乎不会在镜子前流连。没这样清楚地看过自己。身上喷张的肌肉排列有致,有烟头烫过和鞭打过的旧伤,算不上狰狞,但也不好看。并不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第一个娇滴滴的女朋友见过,露出惊恐的目光,要关上灯,所以他再也不会让女人看见他的身体,他自己也不看。而此刻,明亮的灯光下,硕大的镜子让他藏无可藏,看得一清二楚。

打开花洒,站进浴缸里。刚才就在这里,他现在站的位置,她不着一缕的站着。不过两三秒钟,却镌刻进脑子里了,挥之不去。有些念头,越是不该有,却越是铲除不干净。

他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大约是十岁左右吧。母亲派他和弟弟去婺州,不想让那两个人太快活。他无意中听见的,南漪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的,我不能嫁给你。”父亲说什么来着,“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是我的,他也是我的。我能给你名分,也会给他名分。”

那种感觉很奇怪。从岚岚一出生,他就没当她是妹妹。只是冷眼旁观着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子,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一天一天越来越好看。有时候想到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他也有怨恨,有一回他的手甚至已经放到了她的脸上。只要再放一会儿,母亲就能得到一点快乐。

美丽真的是一种武器,她不会挣扎,却会笑。那样纯净的眼睛,对着他笑。粉嫩的小嘴张开来,以为他的手是递过来的乳头,含住了。柔软的舌头往来反复的吮吸,大概是味道不对,小小的眉头蹙起来,但是没哭。审视地看了看他,最后咯咯笑出声。

漫长的分离,他无瑕去想任何人。疲于应付压抑的家庭,努力长成一个能顶住一切的男人。时间能重新塑造很多东西,包括情感。比如他曾经怨恨过父亲,后来怨恨变成了谅解。比如他曾经同情理解母亲,到后来也消磨的只剩一点亲情。很多事情,成年后才会懂。明白父母当初无爱的婚姻,明白原来感情不能将就。他也同人订过婚,快要结婚的时候他退却了,他不想再让一个女人成为第二个母亲。

接到四叔的电话,他去码头接她。人海茫茫里,只要一眼,他就知道是她了。那个小婴儿已经长大成人了。她像所有的妹妹一样,亲近他,甜甜地叫他哥哥,同他撒娇,有时候使小性子。笑容那样明媚,无忧无虑的少女。她仍姓江,在父亲的墓前哭得人心都要碎了。她努力去讨好奶奶、母亲,做着所有江家孙女应做的事情。她还不知道,也许永远不知道。大约是没人舍得她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些所谓的豪门秘闻,向来惹人津津乐道。一旦传出去,人人都会在背后议论她,议论南漪,议论他死去的父亲。这些都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