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逾墙 小书生逾墙而来(第2/3页)

盛安只觉得自己仿佛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浑身都起了寒粟,连牙关都忍不住格格打颤:“奴才,奴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奴才知道——”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李容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宫阙之中。

*

相府中,棠音正闷闷地坐在自己闺房的长窗边,以手托着腮,皱眉看着眼前案几上那一大摞的古籍。

好半晌,才勉强伸手翻了几页,一双素手便有气无力地垂落下来,哀怨道:“檀香,白芷,这么多书,我抄到来年开春的时候,可抄得完吗?”

檀香正给她研着墨,闻言便轻声劝道:“小姐,抄不到开春。您看,您若是抄得快些,一天抄上半本,两天就是一本。也就一个月的光景就能抄完了。”

白芷也道:“小姐,这回老爷是动了真怒了,听说昨日大公子从正午一直跪倒第二日清晨,这才换了官服去上朝。连上官轿的时候都还有些一瘸一拐的呢。”

棠音听她俩这样说着,一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也不抱怨了,只抬手洗了一支湖笔,叹气道:“我抄便是了。”

上好的湖笔刚沾了徽墨,还未曾落到宣纸上,便听得不远处槅扇轻轻一响。

檀香与白芷抬起头来,旋即齐齐福身道:“夫人。”

一身月白色上袄笼湖蓝色马面裙的姜氏自外头款款进来。

她的目光方落在棠音的身上,一双美目里便蕴上了笑意,又转首对檀香与白芷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檀香与白芷遂应了一声,打帘下去了。

槅扇轻轻合拢,姜氏坐落于棠音旁侧的一个绣墩上,伸手替自家女儿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柔声道:“现在没有旁人了。这桩婚事你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可以与为娘说说了?”

棠音轻轻搁下了笔,迟疑了一瞬,轻声道:“母亲,棠音昨夜里想清楚了。女儿不想嫁。”

姜氏于心里轻轻叹出口气来,却没有斥责她,一双柔婉的眉目里也并无半分讶异之色,只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听见。

她知道,棠音不是那般冲动莽撞的性子,昨日里倏然开口说了不想嫁,那之前这个念头怕是早已在她心底盘旋了不知道千百回了。

只是缺一个契机,没能说出来罢了。

棠音迟迟等不到母亲开口,便轻咬着唇瓣,迟疑着小声说了下去:“女儿知道,这桩婚事关乎天家,不是说退就能退的儿戏。若是一个不慎,许是整个相府都要跟着女儿获罪。”

“之前去清繁殿里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也与我说,‘人活在世上不能只想着自己,终归也是要顾念着些家人’。若是因女儿一个人的喜乐,带累了整个相府,女儿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觉得高兴。”

姜氏听了,眸光轻轻一抬,柔声道:“那你自个儿是怎么想?”

“女儿想过了,若是真的不成,便让女儿独自进宫,去陛下跟前亲口推了这门婚事。这样,陛下即便是震怒,也只会罚女儿一人。”她说着轻轻扯了扯姜氏的袖口,软声道:“大不了女儿不嫁人了,做个老姑娘,在相府里陪着您与爹爹一辈子。”

“胡闹。”姜氏轻笑了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心:“哪有真的一辈子不嫁人的。”

“还有啊,皇后娘娘说的,要你顾念着些家人,是不错。但难道对与我与你爹爹来说,你就不是需要顾念的家人了么?”

“我们就能自私到,眼看着你一个人去陛下面前扛罪?”

棠音愣了一愣,又听姜氏温声道:“我今日来,只是为了问问,你心底究竟是怎么想。”

“至于这门婚事,你不用太过忧心。”

“母亲?”棠音睁大了一双杏眼,愈发不解。

姜氏低眉轻轻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棠音的手背。

她的手指柔软而温软,平白令人觉得安心。

“昨夜里,我便与你爹爹商量好了。若是你不想嫁,那这门婚事,他无论如何也会想法子替你推了。即便是一时半会寻不着机会,他也会想尽办法,不让这张圣旨落下来。”

“只是有一件事,你要如实告诉我。”

棠音听到这个消息,笑意都要自杏眼里溢出来,又听姜氏这样说了,忙连连点头道:“母亲想问什么?”

姜氏的目光轻轻落在自家女儿尚有些稚嫩的小脸上,轻声道:“棠音可是有心上人了?”

棠音被她问得微微一愣,一时倒也没答话,只是低下头去仔细想了一想。

起初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太子是自个的心上人。

那时候,她时常在清繁殿里遇见来给母后请安的太子,两人之间虽没有太多的话,倒也不曾起过什么嫌隙。

且太子待她也殷勤,无论是宫中的珍奇,还是各处贡上来的稀罕物,只要是女子喜欢的,便流水一般往她这送。

她秉着家中教导,平白无故不拿别人好处。但天长日久下来,总有在台面上不好拒绝的时候。

之后,便是源源不断的邀约。

春时邀春宴,夏至邀泛舟,秋来邀登高,冬日又请她入宫赏梅花。

若是只有两人,倒也好拒绝。可偏偏每回都是与一群贵女才子们一道,还回回都有名目,倒也不是私相授受。

她推脱不过,便也去了几回。

之后不知为何,京中贵女圈子里,便隐隐传出了她是未来太子妃的这个说法。

那时候她偷偷想过这事,只是不敢去问母亲,就悄悄让檀香给她找了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看。

见里头都是互赠过礼物,便是定了情了,假若出去游山玩水,回来便要定下终身,若是再互相见过父母长辈,那更是不得了,便是立马就要合了八字过门了。

她看完之后惊觉,原来太子竟是自己的心上人。自己还一直蒙在鼓中。

——直到后来,才渐渐发觉不是。

至少,心上人不该是自己一见到他就心生恐惧,想着该如何远离之人。

她这样想着,终于鼓足了勇气,拉着母亲的衣袖小声问道:“什么样才能算是心上人?”

姜氏看了她半晌,终于摇头轻笑道:“没有便好。”

不然若真是那七皇子,怕是真要将她爹爹给气出病来。

棠音没有得到答案,正迟疑着要不要再问上一句,姜氏却已站起身来:“说了这会子话,我也该回去点庄子上送来的账本了。”

她一道往门外走,一道细细叮嘱棠音:“你在这好好将这些书抄了。等抄完了,你爹爹也该消气了。”

“那时候,再让他把入宫的玉牌还你。在此之前,可千万别跟他提这事,他正在气头上。要是再惹恼了他,钦儿这几日怕是都得在祠堂里过夜了。”

对哥哥替自己跪祠堂的事情,棠音一直很过意不去。此刻被姜氏一提,一张瓷白的小脸顿时红透了,也将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事给丢在了脑后,只低头小声应道:“女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