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画家(第3/6页)

“谁啊?”克己用下巴指了指七濑,“嘿嘿”笑着走向矮桌,“雇的下人?”

“是啊。”登志还没有从对天洲的怒火中脱离出来,心不在焉地回答。

“美女啊。做下人太浪费了。”克己似乎一直在捕捉七濑的视线。他的眼神似乎很有自信。因为他有攻击性的性格,眼神又很锐利,恐怕有些女性会觉得他很有魅力吧,七濑想。然而她并不想看克己的那种眼神,因此一边收拾餐具一边低头挤出微笑,不过就连挤出微笑都需要极大的努力。

(有这女人在就不能要钱了。)克己打算找父母讨钱。(有钱请下人,还不如给我。)(又是老娘的虚荣心。)

不过克己没说话。他算准了与母亲合谋让父亲画出“能卖的画”最为有利。

“泡饭吃不吃?反正你跟你朋友应该也吃过了。”登志对儿子说。她也想把克己拉到自己这边来。

“哦,吃。”

“娜娜,拿点小菜来。”

“是。”七濑开始准备克己的夜宵。

克己又向她望来。(这么漂亮的女孩,为什么来做下人哪?)

感觉到克己的诧异,七濑绷紧了身子。

不久前,随着七濑的身体急速发育,她也开始感觉到若干危险。七濑隐约意识到自己逐渐具备了足以吸引男性眼球的美貌,所以她尽可能穿着朴素的衣服,当然也不化妆,也没有改变孩子气的发型,但是仅仅如此显然不可能掩盖得住。人们知道如今的社会很难雇到女佣,对于七濑这样高中毕业的美貌女孩为什么会来做下人,当然会产生疑问。尽管这不会直接导致七濑的能力暴露,但也已经非常危险了。她之所以故意选择了家庭帮佣这种职业,就是为了远离社会,避免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帮佣差不多算是唯一一个在各家之间不停辗转也不会引起怀疑的职业。要多加小心,七濑想。同时她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随时监视克己的内心。

“老爸,还画报纸连载的插画吗?”克己对父亲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谈论不在眼前的人物一样——那是他一贯的语气,是对父亲无视自己的抗拒。他认为父亲变成“那种状态”很蠢,在心里将之称为“变成了海伦·凯勒[16]”。

“还画什么啊,编辑都不来找他了。”克己偶然的附和令登志很高兴,她故意叹着气大声说。

“画那个能赚不少钱吧?”克己看着父亲,挑拨似的问。

“诶?”天洲用不带感情的眼睛看向儿子。在他的意识中,外侧深绿、内侧橙黄色的同心圆急速扩大——那代表着克己。

(真是个海伦·凯勒。)克己心中嗤笑。他的鼻孔撑大,鼻头稍微向上翘了一点,像是以此表现自己的“嗤笑”。

“我知道,我知道,”克己随随便便地说,(对这种白痴,说什么都没用。)“不想为了卖钱画画,对吧?”(又装艺术家。)(艺术白痴。)(没本事还要装伟大。)(等赚到钱再装行不行?)

“区民馆[17]也来找过他,”登志夸张地叹气,“说想要一幅挂在楼梯平台上的大油画。”(画那个能挣好几十万,可是他居然说不画。)

尽管在意识的角落里感觉到自己成为了话题,但在天洲心中捕捉到的妻子和儿子的话语仅仅是无数细小的直角三角形,逐一显现,又依次消失。

“那个,从现在挂在工作室的画里面挑一幅卖给区民馆不行吗?”克己探出身子问母亲。

“不行哟,”登志恨恨地瞪着天洲,“那种莫名其妙的画谁会要啊。区民馆要的是更容易看懂的画。”

“这样啊。那……就是要画更好懂的画吧?不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画,是更好懂的、更正经的画。”克己用轻松的语气鼓动天洲,就像是他自己来画一样。

“这么说来,赶紧画吧。我说老爸,快画快画。”他故意用力拍了两下父亲的肩膀,就像是对待傻瓜一样。那种不逊的态度就连身为旁观者的七濑都禁不住要生气。

但是,天洲的心中阻断了克己的话,他根本没有发怒的表情,只是抬起茫然的脸庞,用一种打量不甚感兴趣的物体的眼神望着克己。“嗯,嗯。”

(嗯个鬼。)克己在心里咒骂。(你想说艺术不是那样的东西是吧?)(你想说你们不懂艺术是吧?)(你想说艺术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画出能卖的画是吧?)(摆什么破架子。)(装什么威风。)(真是这么想的话,就要再好好教训教训。)

“是吧,是吧。”克己内心咒骂不停,嘴上却故意开心地叫喊,“那么,从明天开始,快点开始画吧。不、不,今天晚上就开始。很简单的,反正就是能卖的画,对着电灯都能画。快画吧。”

他说着说着,自己兴奋起来,语气中开始带上了憎恨。“很简单吧。有了钱,我就能和朋友去爬山了。好吧,老爸?”(那是什么眼睛?)(死鱼一样的眼睛。)(不能回我一句话吗?)(把儿子当蠢货啊。)(你发个火给我看看啊?)(再看我就揍你一顿。)(那就该发火了吧。)

危险,七濑想。

克己在生气。莫名其妙的憎恨和对父亲的反感让他的视野一片通红。正因为知道自己自私、知道自己不对,他才将自制与良心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如今,在他扭曲的心中只有原始的憎恨在熊熊燃烧。也许他会对父亲动手。

不过,在七濑感觉到那种危险的同时,天洲也察觉到了。为了避免危险,他开始努力将儿子的话语作为话语去理解。

抓住天洲的意识面对现实的那一刹那,七濑对他说:“您要喝茶吗?”

天洲立刻意识到七濑的潜台词是:没事的话赶紧逃离这个餐厅。他趁机站了起来。“哦,不用了。”

趁登志和克己还没来得及追赶,天洲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逃出了这个充满毒气的餐厅。

(逃跑了。)克己把碗重重放到矮桌上,在心中恨恨地骂。(浑蛋,逃跑了。)(不屑和我说话吗?)

“不管怎么求他,他也不会画的。”登志不甘心地颤动嘴唇,唾弃般的说。(他等着我们跪在地上求他呢。)(谁会做那种事情。)(装腔作势。)

“我真想揍他一顿。”克己立刻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