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中国王子(第4/10页)

夫人半信半疑地接过面板,放耳边摇晃着。

神父则对这间房子的洛可可风格的装饰产生了兴趣。在壁炉的那面墙上,挂着的军刀,火绳枪,羊驼的皮,夸张的鹿角,反映出主人广博的兴趣与不凡的阅历。浅玫瑰色的墙面上挂着东方织绵,当神父的目光从乱花迷眼的织绵图案上抬离,他的眼珠像被一个什么锐利的东西割伤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图形夹杂在复杂的图案中间:云雷纹。

 “铿”的一声,织绵背后的墙突然颤抖起来,一条细缝从墙上裂开,渐渐扩展到一堵门大的面积,门后漆黑的秘密裸露在众人面前。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回头望着迪亚娜夫人,她正摇晃着那个古怪的“乐器”,一脸茫然。

“你做了什么?”勋爵问她。

“我只是在调这个弹珠板的音而已。”

“当——”,一个清脆的金属声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梅尔顿身上,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勺子,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上的一个音叉。他说:“显然这不仅仅是乐器,而是一把锁。”

“这个音叉就像一把密码锁,它固定在桌面上,桌面下连通这扇门的开关,只有特定频率的声音才能打开这把‘锁’。而那个弹珠板显然就是一把钥匙,只有把钢珠塞进恰当位置的凹坑,才会发出正确频率的声音,引起共振,触动桌面下的机关。夫人显然是那种能从一堆钥匙中一眼就能找到正确的那把的人。”梅尔顿调皮地解释道。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墙是夹层,里面黑乎乎的,但依然可以看到复杂的机械结构,齿轮的尖牙上抹着机油,反射着亮光。乍一看,这机械像是死的,仔细一听,却能听到喀喀喀的震动声。而这墙体的内部机械,通过曲轴、皮带的连接,似乎在通往更高的楼层。

“为什么不到塔楼去看看呢?”梅尔顿自信满满地说,“我相信在那儿,我们能得到一些线索。”

众人接受了这个建议。塔楼的梯子是螺旋形的,扶梯包着黄铜,楼梯道里则堆满鸟粪,足有几英寸厚,一看就有好些年头没人打扫了。一边走,迪亚娜夫人一边还像许多年前那样祈祷着,她还在隐约担心着约翰的健康,虽然他活在世上的希望非常渺茫。

爬到一半,梅尔顿停下来,仔细观察一堵颜色不一的墙,此处像是开了个豁口,后又被新砖堵上了。

“呃,神父,您说这会是什么?”梅尔顿谦逊地问。

神父谨慎地观察着说:“应该是飞扶壁,哥特式建筑的常见结构,约翰拆掉了它。”

当众人来到塔楼的顶层,整座城堡尽收眼底:角楼、了望塔、礼拜堂。

“看那儿,礼拜堂的穹顶被拆掉了。”夫人伸出手臂。

是的。礼拜堂的穹顶被一张大网遮盖了,上面停满了黑乎乎的渡鸦。大网下似乎是一张黑布,上面积满了鸟粪,被压得凹陷了下去。

“罪过。”神父划着十字。

“神父,传说约翰从亚洲回来后,便皈依了异教徒的神,是这样吗?”梅尔顿问。

“不是的,约翰定期到教堂做礼拜,虔诚的态度与本镇居民并无不同,只是由于他的奇异装束引起了人们的议论,他才变得深居简出。”

 “这样啊。”梅尔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思着踱着步子,当他转身来到塔楼的另一面,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窗外是碧波万顷的索利兹伯里平原,麦叶反射的粼粼波光迎风颤动,就像是女人的手抚过光滑的缎面,这美景直教人屏气凝神,静静地用脸部的茸毛去感受这午后的温柔。这时,午风突然转向,那波光一晃,有什么东西在麦浪中若隐若现,夫人不由得轻呼了声:“那是图案!”

那确是图案,以回字型的通道环环相套,笔直的线条穿插其间,这绝非自然力可以随机形成。不一会儿,风向再次掉转,图案消失了,就像是潮水清洗了沙滩。众人还在啧叹间,麦浪又朝另一个方向滚涌开去,另一幅犬牙交错的图案浮现出来,就像是有人悄悄切换了幻灯片。

“看,中国王子在训练他的士兵。”夫人情不自禁地诵出这句童谣,众人心头一震,就像是平滑如镜的深潭被扔进了一颗石子,咕咚一声,荡出圈圈涟漪来。是啊,多么形象的描述:每一棵麦秸里藏着一个士兵。

博学的神父联想起一个从传教士的游记里读到的故事,在遥远的东方,国王用奇怪的方阵操练他的士兵,一旦敌人闯进那个方阵,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怎么也挣不脱天罗地网。国王只需挥舞信号旗,配以鼓点,士兵们便可变幻出无穷无尽的阵形,让可怜的敌人遁地无门。这样一来,每年有儿童被这麦田迷宫困住就不足为怪了。

神父灰暗的眸子像是被神迹照亮一般,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他联想到什么,一朵盘桓在他心头多年的疑云突然间烟消云散。就像汉谟拉比石碑无意间绊住了游人的脚,在游人好奇地拂拭下,褪尽黄沙,浮现出金色的楔形文字来。

他正要向众人道出这个发现,梅尔顿用拉丁语喊了出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小伙子用炽热的目光望向夫人,又望向赫尔岑勋爵,然后又摇动西摩的手臂,好像他只重复那句话别人就能明白他在说什么似的。最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对神父说:“让我先说,我想您也一定得到了什么吧。”

“你明白了什么?”音乐家冷冷地问。

“这是人间最美妙的艺术,我不是指这麦田图案。”

“那是什么?”

“音乐!”

“音乐?”夫人迷惑地左顾右盼,这寂静的夏午除了呼呼风声,别无它响。

“就好像在薄的玻璃板上撒下均匀的细沙,然后拉动小提琴,让共鸣箱紧靠着玻璃板,在声音的振动下,这些细沙开始跳舞,从一些地方向另一些地方聚集,形成疏密相间、对称的复杂图案。

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密密麻麻的麦秸想象成玻璃板上的细沙或铁屑呢?空心麦秸更是优良的谐振腔,在声波的振动下也完全可能倒伏形成复杂图案。”

众人半信半疑间,梅尔顿把目光投向神父:“神父,您是一位宗教艺术爱好者,想必您也了解装饰艺术上的克拉尼图案。”

神父点点头,向众人解释道:“一百多年前,有一位叫克拉尼的物理学家发现,对着铺有松香末的平板持续地演奏同一个音调,松香末会显示出对称的波状花边图形,而特定的声波则会形成特定的图案。

令人吃惊的是,在许多宗教装饰图案里中也可找到克拉尼图案,比如建于十五世纪的罗克林礼拜堂,拱门上刻有弹奏乐器的天使,天花板上粘有几百个小立方体,每四个立方体排列成十字形,立方体上刻有各种对称的几何图案。按照声音形象学理论,这些几何图案可能是某些中古的宗教音乐,演奏时所激发的克拉尼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