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2/16页)

他手臂往空中一伸,茶壶便顺溜的挽在上臂,倒茶时,潇洒地一甩手,茶壶又滑下,自动倾斜,一条细长明亮的水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穿进窄小的杯口。颠簸让空中的水线像彩练一样舞动,杰克手中的茶杯也在底下来回游动,不会洒出一滴水。

当杰克泡完第三杯茶水时。海伦小姐突然目不转睛地望向这位年轻人:“奇怪呀,我一端茶杯,庄家就必然爆掉。难道这是东方魔茶吗,杰克。”

杰克窘红着脸,没有答话。像每一个东方人一样,他不太习惯目光的对视。

“海伦,你应该尽量多喝,在你的肚子没像庄家那样爆掉之前。”我说。

“这是怎么回事,牧师。”海伦忽闪着她的长睫毛问我,好像这也是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

我耸耸肩。赌桌上的人很容易被某种错觉误导。

杰克受了小姐的鼓舞,沏茶越发勤了。原先的三道工序变成了两道,茶水也由原来的澄碧变成琥珀色。显然,这是另一种中国茶。

海伦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小口,投出一个黑色筹码。海伦面前的筹码起初堆得像小山高,但由于她对金钱观念淡泊,已经输掉大半。但自从杰克为她沏茶后,她的运气大好,于是下注也就更为大胆。

但这一把她的牌很坏:8和8。庄家的亮牌是10。

“小姐您还要吗?”荷官问。

按小姐的性子,她恨不得每把都以21点通吃,16点哪有不要之理,不过,按常理,这时应该分牌

海伦正欲加筹码,胳膊却被轻轻一碰:“小姐,您的茶。”

海伦一愣:“我刚喝。”

“这是上等的龙井,它的醇香只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维持。”杰克微笑着。

“那好吧,再说,它能带来好运。”

就在这一停顿当头,桌面经理示意荷官:“小姐不要。”

荷官迅速亮出庄家的底牌,4。再抽出一张来,10。庄家爆掉,全桌一阵欢呼。桌面经理的脸色很难看,稍通牌理的人知道,小于16点庄家必须再要。

“16点都能赢,果然是魔水。”海伦使劲眨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姐话未落音,第三杯热汽腾腾茶水已呈到她面前,嫩黄的茶叶欢快地打着转。我注意杰克原来冗繁的动作精简到近乎简陋:水直接倾水进茶杯,动作很快,几乎毫无艺术性可言。茶水也由原来的湛蓝、琥珀色变为褐红。

“你想烫死我呀!”海伦夸张地咂咂嘴,看也不看把眼前的筹码推出一个大豁口。

杰克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茶壶荡在他的臂弯,额上渗出了细小汗珠。泡茶也是一项体力活呀。

“放下吧,你也挺累的。”刚才还很大声的海伦声音突然变得淑女。

桌面上奇怪的事出现了,10和A像雨后春笋般涌了出来,几乎每个人的第一张牌都是大牌:10、J、Q、K、A,可是当第二张牌翻过,海伦顺利地拿到了BlackJack。其它玩家爆掉了大半,庄家亮牌为6,只好继续要牌,又是6,顺利爆掉。桌上的筹码呼啦啦地划拨过来。

“不玩啦,再玩我的肚子可要爆掉了。”海伦在一片愠怒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站起来,两个菲佣张开一个毯子,把筹码滚卷而去。

桌面经理怒目横瞪着印裔发牌员,发牌员失魂落魄地垂着头,大气不出。后来,娱乐室再也没有看到这个印裔小伙子的身影。

“杰克,你是什么花色的?是红心杰克呢,还是黑桃杰克?”甲板上,海伦躺在一把折叠椅上晒着太阳,歪着头问。

“梅花。”杰克清秀的脸庞朝着碧绿的海面,目光就像海鸥的身影那般悠远。

“梅花?梅花是什么花色?”海伦把目光朝向我。

我也很意外,本来海伦的话只是一个调侃,而杰克回答得却这么干脆。

“梅花是中国人的叫法,也就是三叶草。”我解释道。相传,扑克来自东方,欧洲人普遍不理解花色的东方含意,即使在西方,不同的国家对花色也有不同的叫法和理解。法国人将四种花色理解为矛、方形、丁香叶和黑桃;意大利人将四种花色理解为宝剑、硬币、拐杖和酒杯;英国人则将四种花色理解为铲子、钻石、三叶草和黑桃。

“为什么是梅花呢?”女孩的好奇心是无穷的。

“因为梅花象征着坚强,小姐。”杰克收回飘渺的思绪,他的表情很凝重。

“我明白,这是花语,就像玫瑰。杰克,你一定也是牌场高手,对吗?”

杰克没有回答,但他眉宇间跳动的火焰却分明写着答案。

“每一个中国人都是精于计算的高手,他们在牌桌上无所不能。”我说。

“是吗?牧师。给我讲讲你到中国的经历吧。

我只能向海伦坦承,虽然我在中国生活多年,但我研究动植物多于人,可以说我完全不了解那儿的人民。他们胆小谨慎,对外人抱有一种天生的警惕,拒人以千里之外。我曾尝试敞开胸怀去和中国人交朋友,可我失败了。与中国人打交道的方式唯有交易或者雇佣,他们可以成为我的生意伙伴、雇者,却很难成为我的朋友。他们即便是聆听上帝的福音,也是首先问菩萨能否保护他们行大运,否则一切免谈。

“你怎么能这样评价一个国家的人呢?”海伦撅起嘴巴。即便是对中国印象如一张白纸的海伦也觉得不公平,然而杰克却很漠然地站着,好像我的议论是一阵海风。

“杰克,牧师怎么能这样评价你的祖国?”

杰克像是从冥思中苏醒,淡然一笑:“牧师说的基本属实,而我,的确也算牌场高手。或许,下一次娱乐室里,我能为小姐带来好运。”

“真的呀?”海伦兴奋地抓住杰克的手臂。

杰克的目光路过我这个方向,又迅速跳开了。

杰克的名字很快像清晨的号角一般清晰地传遍皇家船长号每一个角落。他转战哪张桌子,哪张桌子必然被围个水泄不通。娱乐室里有节奏的喊着“杰克杰克”的号子,不用怀疑,要不了多久,人群必然会爆出一声欢呼,庄家又爆掉了。

跟着“梅花杰克”下注是没错的,他若弃牌,你即使是一手好牌,也最好选择“保险”,庄家“天成”的可能性极大。他若加倍,或两分,人们就会像被燎着的野火,兴奋地加倍投注,庄家将像中魔似的在有节奏的“杰克”声中爆掉。发牌员从印度人换成东南亚人、阿拉伯人,再到最为老练的欧洲白人,也同样无法抵挡这神奇的中国杰克。

在喧闹的人群外,娱乐室最里的一张桌子,一个大胡子男人在黑暗中孤独地歪坐着,他的皮肤像是酒精过敏的人那样呈粉红色,眼睛就像是燃烧的煤屑那样灼红。他默默地注视着情绪激昂的人群,一只肥厚的手掌放在桌面,下意识地翻着手指,就好像有一枚无形的硬币在他的指缝中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