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夜空轰隆一声雷鸣, 吓得人心头一紧。

闪电划过浓墨夜空,照得沈清川的脸有一瞬发白,仿佛是轻薄脆弱的白纸被雨水打的湿透了。

沈清川没有答话,黄包车车夫听到这个八卦, 反而搭了一嘴, 说道, “沈二少爷, 您说的是昌鑫商号的小儿子吕少爷和梨花园的青衣旦陈长生吧。”

“你居然也知道?”沈逸梵有些惊讶。

这件事是登上了报纸,只发出一小部分, 吕家老爷难以忍受家丑外露, 花了大价钱把这些报纸全部收回了。

“嗐,两个人投河殉情,闹得这么大,谁不知道呢?这些消息早就在街角巷子里传开了,我们又是走街串巷的,搭车的客户都会说道,我们就捡了些听去了。”

“不过, 我听别人说,那陈长生被人救了起来, 没死, 死的是那吕家的少爷,可惜啊,听说那吕家少爷长得挺俊的,年纪轻轻才不到二十七岁。”

“可偏偏恋上了一男戏子,我听说吕家老爷直接火葬吕少爷,说是没他这个儿子,还不让他入祖坟地。”

“可怜吕夫人还天天在家里咒骂, 说她的儿是鬼上身,被鬼迷了眼,在家里设了个小佛堂,天天吃斋念经,说是要驱除恶鬼,不过大半夜听到她凄厉的哭嚎,府里面的丫鬟都说吕夫人痛失爱子疯了。”

车夫老五见能陪着富家少爷说上几句话,也说的来劲,把自己听到的,知道的,像是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地往外倒。

沈逸梵嗤笑一声,不知道喝醉酒的人都会变得暴戾,他吐出的话,像是毒蜂的尾针狠狠地扎在沈清川最柔软的心上,嘲讽地说道,“喜欢男人的都是变态,死了也活该,好好的女人不喜欢,偏偏要喜欢男子,两杆枪碰在一块,不嫌恶心吗?”

“你说是吧,清川?”沈逸梵见沈清川格外安静,转头问道。

沈清川惨白着脸,雪白雪白的,像是没有血色的,被霜雪腌过的羊脂玉。

沈逸梵问道,“清川,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这冷风刮着脸,有些冷。”沈清川勉强地笑了一下,怕沈逸梵看出了什么,摆摆手解释说道。

晚秋下冷雨,的确是冷了些,不过他喝了酒,气血旺盛,倒是不怕冷,见沈清川没什么大碍,沈逸梵就不管他了,他这个三弟本来就不爱掺和这些八卦,话少些,沈逸梵也觉得正常。

沈逸梵继续问道,“那梨花园的青衣旦陈长生,后来怎么样了?”

那吕家少爷,沈逸梵曾经见过几面,长的乖乖静静的,邀过他几次去玩,只摇头含笑拒绝,沈逸梵对吕家少爷的恶意到不大。

倒是李博江等人倒是酒后出口嘲讽,私下说些混账话,对吕少爷恶意满满,说若不是吕家老爷有几分家底,吕家少爷长的那模样,活像街角边的兔儿爷,还天天装成好学生的模样,他最瞧不起就是那些爱装模作样的人。

其他人哄然大笑,沈逸梵虽然心里有一丝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吕少爷本来就是见过几次面,没有过多的接触,他不必去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去和朋友发生争执。

只想到那白白净净的一人,居然喜欢男子,心里怪膈应的。

沈逸梵想到那梨花园的青衣旦陈长生,台上扮相妩媚动人,唱腔婉转如莺,卸了妆后,倒是长的很清冷孤傲,身形颀长,如松柏而立。

表面清冷孤傲,指不定皮下藏了多少肮脏心思,不然怎么会主动勾引那吕家少爷,还扬言要私奔,被抓回鞭打好几回,也不见有悔改之意。

见私奔不成功,就怂恿吕家少爷去殉情,听说他亲近的小厮说,这跳河就是陈长生主动提起的。

也不知真假,不过,吕家少爷既然已经死了,这话就死无对证,只有活下来的陈长生自个知道。

“嗐,那陈长生被梨花园的班主捡了回去,梨花园班主花大价钱将陈长生从别的戏班子挖过来的,签下了二十年的契约,这才过五年,哪儿肯放他走。”老五继续说道。

“吕老爷肯那么轻易放过他?”沈逸梵说道,他可知道吕家老爷娶过四门老婆,休的休,死的死,现任老婆是第四任,这生下来的儿子排行最小,也最得吕老爷子的宠。

陈长生害死了吕家少爷,自个反倒是活了下里,他不相信吕家老爷肯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害死他儿子性命的陈长生。

沈清川也听的很仔细,也紧张地问了一句,“那陈长生最后怎么样了?”

“哪儿肯啊,吕家老爷痛失爱子,可是发了狠,直言要梨花园班主将陈长生交出来,要把陈长生弄死,一命尝一命。”

黄包车的车轮碾压过一个小水坑,车夫老五使了巧劲,把微微卡住的车轮,拖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赶路。

“但梨花园班主想靠陈长生给他赚回十倍百倍的钱,不会轻易放人,说要吕老爷抬十箱八箱大黄鱼过来,才肯放人。”

沈逸梵觉得这戏班子班主简直就是在痴心妄想,他手下的戏子害死了别人的儿子,还要别人送去大笔钱财。

沈逸梵说道,“那吕家老爷岂不是要气炸了。”

车夫老五说道,“可不,听说都气病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

沈清川听到这话,心情就跟现在的雨幕一样,冰冷且黯淡,放在腿侧的手,攥紧成一拳头,指甲微微嵌入掌心肉,落下四个深深甲痕,指甲盖在外力的作用下,渐渐退去血色。

“这都闹出人命了,吕家爷子老爷没去报警吗?”沈逸梵的潜意识里是默认了陈长生是害死吕家少爷的罪魁祸首,他觉得陈长生不过是一个戏子,给吕家少爷偿命也是应该的。

“报了,可是巡捕局的那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掌权的是罗局长,只爱奉承洋人,听说那洋人喜欢听陈长生唱戏,就说是吕家少爷自杀,不归为命案。”车夫老五也忍不住叹息,活在这世道不容易啊,能挣一口饭吃就挣一口。

姓曹的下马后,新上任的罗局长只顾捧洋大人的臭脚,只顾保着自己做稳定官位,丝毫不管底层老百姓的死活。

若是和洋大人起了冲突,老百姓被洋人欺负了,非但不给老百姓做主,反而替洋人杀老百姓出去。

“我还听说那陈长生疯了,穿着吕家少爷的衣服,捧着一卷书,大半夜的在院子念书,人人都说他疯了。”车夫老五说道。

“那两个人只是一对苦命鸳鸯,若那陈长生是女子,吕家老爷也不至于如此反对,只可惜... ...”沈清川有感而发,只觉嘴巴泛苦,尝到了一丝冷冷的秋雨,苦涩蔓延,大概觉得这对殉情的情侣,落到这个社会是不被容纳,未免感到兔死狐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