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路当归第一次觉得感冒是那么的碍事。

刑珹在门的另一侧刚起了个调, 他就皱起了鼻头,突然很想打一个喷嚏。

拼命屏住呼吸,把整个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路当归脸都快憋紫了,才好不容易把那口气给憋了回去。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实木漆门, 病房内的歌声顺着门缝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听起来并不清晰。

路当归索性竖起了两只耳, 将脑袋侧靠在膝盖前, 闭眼凝神开始细听。

这人之前出的每一张CD, 路雯菲都买过, 全搁在旧公寓的二手音响上面, 每次放学回到家就开始循环播放。

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路当归早就习惯了听刑珹唱歌, 甚至因为每天清晨都伴着他的歌声起床给妹妹做早饭, 他自己也记熟了好几首主打曲的歌词,张口便能哼上两句。

只有这一首,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人唱。

对于粉丝来说,刑珹永远是舞台上最张扬的存在。

只要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 整个舞台的掌控权便完全交到了他的手中。就连自己这样从不追星的人, 也曾被他与生俱来的live功力所折服。

然而, 在今天唱的这首《Down The Road》里,曾经站在舞台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荡然无存, 只剩下舒缓的吟唱, 仿佛是在对着唯一的听众轻声诉说。

除此之外, 这人的声线里还带上了一丝久久未开口的腼腆,这种放不开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在刑珹身上见到。

歌唱的时候感到拘束, 嗓音收着不敢放声,路当归知道是因为什么。

刑珹的嗓子偏中低音,磁性与温柔相互碰撞而又并存。明明好听到能让人忘记呼吸,却比昨天电视机里听到的那个版本,唱左了好几处地方。

就连路当归这样对乐理一窍不通的人,也一听便听了出来,更别说那些经常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了。

这人说的没错,受损的听觉确实影响了他的音准。

唱完第一段旋律,门那头的歌声渐渐停了下来。

路当归从臂弯里抬起头。

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长廊,他张开口,突然很想说些什么。

他想和门内那位曾经的大明星说,即使你的歌声里有很多瑕疵,演唱的并不完美,但也比别鸿熙的版本好听很多。

因为这就是你的曲子,它是因为你,才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

可是话已经到了嘴边,路当归又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矫情。

到最后,他只是仰着脑袋靠上门背,故作自然地开口:“……挺好听的。”

听到他这么说,里面的人停顿片刻,也淡淡笑了起来。

接着,刑珹用更低更轻的声音,开始继续唱起了第二段: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时间如水,光阴如逝)】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且将前路留待他日)】

……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然而道路条条相连)】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我可否有重回之时)】

整首歌唱毕,末尾音落,刑珹半天没听到门那头的人有反应。

靠在病房门前沉默了许久,刑珹缓缓开口:“……路医生?”

坐在门外的人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回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飘荡。

挪动肩膀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路当归咂咂嘴,舒舒服服地阖上了眼睛。

等待了很长时间,依旧没有等到路当归的回答。刑珹背靠房门,两只手撑着一旁的辅助行走器,从地上缓缓站起了身。

肌肉松弛剂的效果还没完全消退,每次治疗过后,他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行走不太方便。

拄着腋拐杖走进隔壁的设备医疗间,刑珹拿起遥控,按亮了摆放在床前的监控屏幕。

虽然不能与外界进行沟通交流,但刑家的人以防生变,还是在他的病房内配备了一台多功能监视仪,让他能随时查看包括湾海集团,刑宅在内的几个重要地点的实时状况。

走廊的出入口,也同样有两台高清摄像头正在二十四小时无间断运作。

正是因为从监控仪里看到了电梯口的熟悉身影,他才很快确定了来人是小医生。

走廊上的摄像头正正对着自己的病房门口。

白色的人影垂着头靠在门边,双眼紧紧闭着,看起来睡得很沉。

雨后的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晚风沿着窗户缝吹拂进走廊,小医生在寒风中打了一个轻微的寒颤。将绑着纱布的手腕缩回袖口,他哆嗦着侧过身,在房门前半蜷了起来。

瘦瘦小小的,像一只躲在洞里试图御寒的白兔。

目光停在监控屏幕前,刑珹久久没有移开眼。

大雨中,他眼睁睁看着这人独自跑上天台,顷刻间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也亲眼看着这人为了救人,将半个身子探出栏杆,险些跟着那名意图轻生的女人一起坠下楼。

然而和往常一样,这些千钧一发的场景虽然历历在目,却只是让他在窗前驻足了片刻,没有在他的心底引起太大的波澜。

可就在刚才,一个想法掠过了他的脑海。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口,让他的心跳顿时快得可怕。

他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

小医生就这么在门外睡着了,冷风一阵阵从窗前涌进来,让小医生在睡梦中也不安地皱起了眉。

再这样下去,这人会生病感冒的。

然而除了自己,整个顶层人去楼空,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到他。

在房门前无声地站了许久,将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刑珹弯下腰,额头紧紧抵上厚重的房门。

一拳狠狠砸上横亘在眼前的大门,却因担心吵醒了外面睡着的人,手的主人又马上收回了力道。拳头无力地落上铁丝网,发出一阵沉闷的回响。

那么一件很小很小,随便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达到的事情,他却完全束手无策。

他并不渴望获得自由,也不奢求能够重新站在太阳底下。

他只是想走出去,给路当归盖一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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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走廊上吹了大半夜冷风,路当归毫无意外地倒在了工作岗位上,染上了风寒感冒。

请好病假,在家附近的诊所挂了整整三天针水,他的身体才总算好得七七八八。

就是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恢复,还要当一段时间的独臂大侠。

刚回到医院上班,路当归就从同事们的聊天中,得知了一个非常劲爆的消息。

湾海集团的创始人兼前任董事长刑景山,因涉嫌非法持有毒品及非法提供精神药品,被公安局移送至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这条新闻很快就占据了S市各大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尤其是出租车上的交通广播,地铁上的显示屏,从早到晚都在播报这一事件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