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像我这样的恶人, 难道就没有给自己判死刑的机会吗?

-独立人格与自由意志,如果注定要舍弃一个,你会选择前者还是后者?

这是他在生命中最黑暗的两个时刻, 对路当归问出口的话。

第一次, 小医生大声地质问他, 怎么就觉得自己没救了。第二次, 小医生说他长不大,幼稚。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教过他什么是善, 什么是恶。善的人从楼顶一跃而下, 从未获得过上天的眷顾。恶的人坦然地活在这世上,披着道貌岸然的外皮,却在背后做着龌龊而又见不得人的交易。

如果杀了林湘妮,或者放任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那自己到底是善, 还是恶?

刑珹发现自己心里没有答案。

只要能为小医生报仇,他可以将世界上的一切罪恶都亲手扼杀。却也因为脑海里想起小医生曾说过的话, 而产生那么一瞬间的犹疑。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悬吊在半空中的林湘妮有了动作。

察觉到头顶的人试图松开手,让自己从几十层高的大厦活活摔死, 她两眼瞪圆, 眼眶睁得几乎快要裂开。

心中刹那间迸发出极为强烈的求生念头, 她摇晃着, 在半空中伸出一只手, 忍着剧痛抓住了铺满玻璃碎屑的窗台边沿。

就在她刚刚找到一个支撑点,另一只手反握住刑珹手臂,准备咬着牙往上爬的时候, 一直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钻石吊灯,突然从半空中轰然坠落!

特警人员破开门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残缺了半边的大吊灯从空中掉下来,正好砸中了窗前男人弯下的脊梁。

后背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刑珹的身体被重物压得往前一倾。

随着他的上半身失去重心,窗外传来一声异常凄厉的尖叫。

嵌进肉里的指甲在手背上留下了几条醒目的抓痕,那只紧紧攥住他的那只手,在半空中松开了。

林湘妮最后还是没抓住他。

尖叫声被风吹散,破碎而又冗长。女人的身体从高空中往下坠,他听到头顶传来了一阵呜呜的风声。

咽下喉中血腥,刑珹一时间只觉得两眼发黑,却转过头,对刚进门的一群人缓缓笑了一下。

“抱歉警官。”他嗓音嘶哑,语气带着淡淡的遗憾,“没拉住。”

话音刚落,窗前的人在原地踉跄了几步,踩着玻璃渣往后倒,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呼啸风中跌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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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窗台前的男人受伤后不慎失足,几名刚破门而入的特警队员反应非常迅速,马上将配枪插进腰间,朝着往后仰倒的男人扑了过去。

众人没想到,会有人比他们更快。

满地玻璃碎屑使大理石地板变得很滑,双脚踩上去走路不稳。距离敞开的落地窗只剩下一米,路当归将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

“刑珹!!!”

一只手猛地抓住办公桌的椅脚,他单膝跪在布满玻璃渣的地面上,朝着窗外伸出手。在那人掉下高楼大厦,摔成一团烂泥之前,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顶楼的风呼啸着吹过脸颊,冷风穿过鼓动的衣料,一阵阵袭上路当归的领口。

肩膀的重量越来越沉,手肘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要死。

别离开。

他想让疯子回来。

在路当归伸出手抓住刑珹的下一秒,几名特警也已经匆匆上前,开始了营救行动。

有人上前给路当归搭一把手,有人朝窗外扔出固定绳,还有人朝着停在半空中的直升机比手势,让飞行员驾驶着直升机靠近窗台,在半空中扔下紧急吊梯,能让半身吊在窗外的人伸手抓住。

“……我们来吧!”

一名特警在风中扬高音调,对跪坐在窗台边的年轻医生喊道,“您可以松手了!”

他们即将展开专业的救援。这位医生身子那么单薄,力气也不够大,留在这里其实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更何况,他的裤子已经被玻璃扎破了好几处,估计膝盖部位也受了刮伤,需要去旁边处理一下才行。

听到背后传来警察的声音,路当归怔然了数秒,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手臂动弹不得。

即使已经被固定绳绑上腰背,不会再有掉下去的危险了。窗外的人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怎么都不松开。

疯子把他抓得那么紧,仿佛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想告诉刑珹,让他先松开自己,配合警方的工作。自己就在这里,现在不会走,以后也不会走。

等路当归微微张了张嘴,才发现被风堵住了嗓子眼,明明能开口,却怎么都没办法出声。

字不成句,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只能将刑珹的手腕握紧了些,指尖轻轻使了点力,告诉他不用担心,很快就能上来了。

直升机朝着顶楼窗台慢慢逼近,螺旋桨卷着风,掀起了窗外人的一片衣角。

咬紧牙关,路当归抬起头,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一丝断断续续的声音:

“没事了,刑珹——”

一滴黏湿的液体从半空中落下,滑过他的手背,却在顷刻间就被大风吹了个干净。

路当归半跪在窗前,看不见窗外的情形。不知道疯子流下的是汗,血还是眼泪。

【路医生,我心里什么也没有,唯一能意识到的感觉,只有我还没有解脱。】

【路医生,绑住我。】

【……路医生,我在努力好起来。】

精神分裂症,伴随重度述情障碍及轻度妄想症状,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

刑珹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病人。

满打满算,这是他和刑珹认识的第五年了。

路当归的脑海中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却又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

他好像真的把一缕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游魂,带回了这车马喧嚣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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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半个月的升职考核期,路当归在医院里忙得脚不沾地。

由于中途出国读了几年博,他申请晋升主治医生的时间比其他同事要晚一些。不过加上平时的各项考核和这几年发表的学术成果,整个考核流程还算顺利。

通过考核不久,刚毕业时工作过的S大附属医院就再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考虑到附属医院是三甲综合大院,自己也总不能一直在原地打转,路当归深思熟虑了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附属医院的聘任邀请。

办理完入职手续,在路边水果摊买上几个新鲜的桃子,他熟门熟路地走进附属医院的停车场,掏出车钥匙,坐上了蓝色MINI的驾驶座。

前段时间,把自己的宝贝代步车从交警支队领了回来,他就再也不让刑家的人开专车接送自己上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