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昨夜去了宣城伯府的堂会,顾励才终于明白了《大楚晨报》打不开销路的原因,原来是这里的读书人早已习惯了文言文,乍然见到通篇满纸的大白话,自然有所抵触。

顾励哼了一声,文言文原本是为了节约珍贵的纸张,可是他身为一国之君,最不缺的就是纸了。再说了,就算想用文言文,他也暂时没有那个水平啊!文言文不是那么好写的,批阅奏折还好,写一个“着穆相议处”、“着其冠带闲住”等等,不过几个字,但要写出漂亮的骈词骊句那就有很大难度了。他为了考公积累各种知识,但暂时没有练习过文言文写作。

“看来,只能用那个办法了。”顾励让内侍磨墨,铺开纸张默写起来。

小谭来的时候,顾励已经默写了一万多字。小谭行了个礼,顾励把纸张放到一边晾干墨迹,屏退左右,看向谭季伦,说:“上次朕巡视京营时,曾经问过你,现在朕再问你一次,你拿到的抚恤,究竟是多少?”

小谭浑身一震,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回答道:“十两银子,并十匹绢布。”

顾励冷冷道:“好,你的好兄弟江夏生告诉我,你的抚恤是五两银子,并五匹绢,你们二人究竟是谁在对朕说谎,要不要朕现在把江夏生叫过来,与你对峙?”

小谭低着头,不吭声。

顾励拍桌子:“好哇,来人!去顺天府署把江夏生拿来,胆敢欺骗朕,朕定要他人头落地!”

谭季伦闻言,不禁着急,连忙说:“陛下!这事……这事与江夏生没关系!求陛下别为难他!”

顾励挑着眉:“怎么就叫朕为难他了?他骗了朕,难道不该罚吗?”

谭季伦好一番挣扎,终于说道:“陛下,江夏生没骗您,是我,都是我!”

顾励放松下来,问道:“你总算愿意说实话了?”

谭季伦被顾励拿住了软肋,情知此事已经是无法遮掩,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陛下那日来军营时问卑职抚恤银之事,卑职其实想如实以告,但是这事牵连甚多,有人叫卑职闭嘴,卑职也不敢多说。”

顾励问:“谁叫你闭嘴?”

谭季伦苦笑一声:“自然是卑职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上头,还有上司。原本按照兵部的名单,抚恤银应当要发放六千八百两,可是实际上到我们手中的,只有三千四百两,陛下可知,剩下的三千四百两,都叫谁瓜分去了?”

顾励嗯了一声,问道:“杨尚书可有参与此事?”

谭季伦连忙道:“没有!杨尚书公忠体国,清廉勤俭,还望陛下千万莫要对他生出猜忌。”

“那你吃了这么大的亏,为何不把这事告诉杨尚书?他是你的同乡,又颇为看顾你,不是么?”

“因为卑职不想把杨尚书牵扯进来。”

那么看来,贪墨抚恤之人,要么官位高,要么人数多,就连杨尚书都搞不定他们了。

“那你说说,究竟有哪些人?”

“就卑职所知,自户部尚书赵升,到京营守备万安,再到九门提督贺威,成亲王顾勤,皆在此事中上下其手。”

顾励听的火冒三丈,万万没想到就连户部尚书都参与了贪污一案,这个狗官天天跟自己哭穷,原来是哭自己没地方捞钱呢!既然他参与了,户部中想必有不少官员也跟着上下其手,户部看来是要大换血啊。

至于成亲王顾勤,他也有印象,叛军攻城那日,这混不吝的王爷还跑来跟他告状,说几个傻大兵踩坏了他家院墙下的花。

成亲王乃是顾励同父异母的兄弟顾勤,生母便是现在身居慈宁宫的太后。原本到了年纪,就该出京就藩,偏生太后疼爱他,吹了一番枕头风,这混不吝的成亲王便留在了京城,做个闲散王爷。

他想了想,问道:“穆丞相呢,此事他知道吗?”

小谭道:“穆丞相只管过问,抚恤发放事宜,还是由下头人经手。”

顾励问道:“上次朕巡视兵营明明是个好机会,你们为什么不向朕告状?”

小谭苦笑道:“陛下,巡视兵营时,能被选来迎接您的,都是京营守备万安的亲信,平素这帮人就没少收好处,谁会对您说实话?再者,我们能有一半的抚恤落进手里,已经是十分满足,朝中关系复杂,若是踢破了这事,只怕以后都没好果子吃。”

顾励想了想,问道:“此等陋规,怕不是第一次了吧?”

小谭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

顾励说:“把你知道的都说来,朕会为你们做主。平素哪些宗室子弟、勋戚权贵借你们的劳力,哪些人在军中虚报员额冒领军饷,你都说出来。”

顾励虽然已屏退左右,但小谭仍是怕隔墙有耳,走上前来,拿笔一一写了。顾励见他这害怕的样子,安慰道:“有朕在,不会让你有事。”

小谭叹气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些人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顾励想了想,说:“你既然这般害怕,我便让谢侍卫暂时去保护你吧。”

小谭写罢,顾励正要让他退下,见他面带犹豫,于是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谭问道:“卑职斗胆问一句,陛下问及穆丞相和杨尚书,难道是猜疑他们吗?别人卑职不敢保证,但穆丞相与杨尚书,都是公忠体国之臣。”

顾励想了想,说:“朕不是猜疑他们,而是若他们也参与了此事,朕会伤心啊。”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陈奉的心情。

被器重信赖的属下背叛,无论是谁都会受伤吧。

此时,陈奉正坐在桌前写信。

一中年人站在他身后,忐忑问道:“天师,您的身体可还好?”

中年男子看着陈奉的侧脸,心中栗栗不安,仍是在想那天在宣城伯府的事。

在去宣城伯府的前几天,他突然联系不上陈奉,不免有些忐忑,害怕陈奉被抓,自己要被牵连进来。直到接到陈奉的暗号,让他那天去宣城伯府接应,他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混进宣城伯府后,却没有见到陈奉。他稀里糊涂地准备听堂会戏,接着官差们便来了!

当时他吓得面无人色,听说官差们是来抓陈奉的,也跟着四下张望,不知陈奉究竟藏在了哪里。直到突然死了人了。

这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被陈奉叫到这堂会戏上来的,不止他一个!

他以为他是看戏的人,然而另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几名线人的一举一动啊。

想到这里,中年男子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由得思忖,那死掉的一人定然就是叛徒,那么另外两名线人,又是什么身份呢?陈天师这封信,又是写给谁的?还有这处宅邸,原先是曹存霖的宅子,陈天师是怎么住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