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现在回想起来,万物皆有因果——如果两个小时前,我们没能阴差阳错地找到进入遗迹深处的办法,一切就不会变得如此无可挽回而又无可奈何了吧?

“你确定是这根石雕?”乔安上下打量着它,语气里满是不屑与不信,“没什么特别的嘛。它的结构啊花纹啊,和其他遗物的风格没什么区别啊。”

我没兴趣去讨论那些充满抽象意味的壁画与雕像,现在我所关心的,就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那根雕塑明明已经被机器人推倒过了,现在它却还是昂然矗立,丑得一如初见。

“奇怪,”我摸着下巴,绕着石雕又走了一圈,“我明明看到那机器人一巴掌扇倒了它,而且是在1500年前……如果这1500年没有人去扶它,它又是如何自己竖起来的呢……”

啪!

赶在我继续自语下去之前,枭12突然一步冲了过来,连肘带肩地这么轻轻一撞,将整根石雕再次推倒——巧得很,就和刚才“读取”时所看到的方式一模一样,也许它那扭曲的形状就适合像这样倒下。

“是不是像这样撞倒的?”德美尔大汉有些戏谑地比画了一下,“还是朝另一个方向?俺还可以扶起来再撞一次。”

“你!你疯啦?!”乔安歇斯底里地大叫道,“雄性德美尔人果然都是些野兽!野兽!你知道你破坏了多么珍贵的文物?!天哪!你知道你……”

他愣住了,紧紧抿住了嘴,正如我紧紧抿住了嘴一样,所有人都盯着眼前的奇景,不敢出声。

以诡异方式倒下的石雕,又缓缓地以同样诡异的方式,旋转着重新竖起,轻轻插在刚刚支撑其根部的凹槽里。与此同时,整个遗迹微微地摇撼着,并发出了诡异的微光,而与此相比,更可怕的是,那几秒之前还存在着的入口,眨眼间就封闭起来,与墙壁完全融为一体,快到连刻意去留意它的我都没能看清楚过程。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那个当前唯一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人——穿着动力装甲的尼雅。她也是我们之中唯一不慌不惧的,也不知是真的处变不惊,还是压根儿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喂,定位仪!”乔安的声音有些发抖,“看看你们的定位仪!”

所谓的定位仪,采用了相当古旧而可靠的科技——它接收悬停在标的7远轨道上的阳炎号战列巡洋舰发来的讯号,形成一个点对点报平安的双向机制,比起复杂沉重而昂贵的量子系统,它能提供的定位距离十分有限,但却也是小型团队最有性价比的选择。

这定位仪的读数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飙升,几秒之内就突破了上限,跳出了“领域外”的警报字样。这说明要么是仪器坏了,要么是我们在这遗迹里面坐地起飞,跑出了阳炎号的定位范围——无论是哪种都让人非常不安。

震颤与闪光很快便停了下来,继而那无声无息消失的入口,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只是与半分钟前不同,入口外已经不见了积雪的那种白茫茫,而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深不见底的黝黑。

并不是单纯对危险的恐惧,这地狱深渊似的黑暗,让我产生一股强烈的生理反感,它就像是某只巨大怪物的食道,准备将仍被含在口中的我们一口吞入。

我从未想过一个合成人也会失去理智,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我开口问询尼雅的问题,竟然不是“你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而是——

“老陈的科考队,来了几个人?”

“9个。”尼雅也极罕见地露出些许惊愕,“我感觉不到索耶,他们应该都……死在这里面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退该进,直到枭12又一次放声大笑,那像野兽般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震撼人心。

“哈!不过就是死了9个人而已!”隔着大袄,他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肚子,“你们人类征服了几乎整个文明世界,杀戮何止万亿?哦,现在轮到你们自己了,就怕啦?!”

这家伙虽然粗野异常,但说得没错,人类成为银河霸主的道路,充满了血腥。

曾几何时,我们断言,依靠分裂生殖的纳西姆人不可战胜,但在研究出了合适的生化毒剂后,他们差一点点断子绝孙;曾几何时,我们断言,嗜血尚武的德美尔人不可战胜,但在“荒火协议”签订后,他们却成为了人类军队的一部分;曾几何时,我们断言,钢筋铁骨的撒伯人不可战胜,可仅仅过了不到一个世纪,这个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机械文明便成为了历史;曾几何时,我们断言,而且无比确信,能够靠一个眼神便夺人心魄、移山填海的夏姬人是真的不可战胜,但现在,他们却困居在保留地中,服服帖帖地将自己的后代贡献出来,与人类受精卵融合成共生体——就像站在我身旁的尼雅。

终于,我们断言,至少在已知宇宙的边界内,在所谓的“文明世界”之中,人类已经不可战胜,无论是虫子、机器还是能量体,顺者昌,逆者亡,决心对抗的种族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身为人类的这种自豪与得意,建立在一个确凿无疑的前提之上——西帝人已经灭绝,而且灭绝了很久。

就像现在,我站在西帝人的遗迹之中,心中燃起了每一个在场者都应该会有的敬畏与恐惧。

“洪荒万年,谁人永生?”

枭12突然用德美尔语唱起了雄浑而激昂的歌谣,踏着简直可以说是行军似的步伐走出那个重新出现却又明显指向别处的入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嗯,它真的是疯了。”

我朝乔安点点头,苦笑着跟上枭12,跨入了那个椭圆形的入口。

就在我们走进黑暗的刹那,这外面的世界,突然亮起了光。

西帝人的遗迹中,从来就看不到任何照明设施,然而一旦有人靠近,它们就会在进入者的身边产生光源,将一小块区域照得宛若白昼。

那些流线型的墙壁和地板,明明都透着纯粹的黑暗,却又能散发出让人匪夷所思的柔和光芒——而且随着我们的移动,那光圈也会跟着推进。由于至今都无法解析西帝人的建筑材料——以现有的科技,我们甚至不能将其破坏以提取样本,所以更谈不上对这种人性化的照明系统进行复制。

但这光圈的照明范围又实在太过有限,并不足以覆盖视野能及的地方,因此还是得借助传统的探照灯来照亮远处。

在我们眼前出现的,是从没有在任何资料中出现过的奇观——这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结构,半径大约有一公里,我们处在它的底部边缘,而在差不多相似的对面位置上,有一个与我们身后入口差不多相似的椭圆形洞口,两者相距约有100米。虽说是很显而易见的出路,但要就这样从那弧形而空无一物的底部一路走过去,似乎也有点怪瘆人的——它让我联想起了广告中的某种新式厨具,可以直接把皮从肉上烤下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