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皆为因果——方才的我,如果能够再决绝一些,能够再冷静一些,能够把“赶紧回头跑,应该还来得及”这句最合情合理的话说出口,所有的一切……她,应该就不用死了吧?

再有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桥面上——姿势虽然相当不雅,但好歹是活下来了。这狼狈的经验让我明确了一个之前已经应验了无数次的真理——我应该把尼雅的话听完再行动,而不是总责怪她语速太慢。

不过我也着实没有料到,只是把脚跨过桥面上的一道小小缝隙,竟然能让我这样一个合成人产生“濒死体验”——那是一股惊人的莫名力量,将我整个人都拎了起来。就好像是在失重的空间站里摔倒那样,我一边飘浮着翻滚,一边以某种形容不出来的方式向前移动——应该是顺着桥面向前移动,而且速度相当惊人。

根据灵核的监测数据,我在15秒内“位移”了1325公里——这速度差不多能把我直接喷出行星轨道了。但我的身体并没有因此被扯成细面条,可见这强劲的推力并不是什么机关陷阱,而是经过精心调试的某种“交通工具”。

“这是西帝人的货运专线,”盖伦的录音又一次响起,“他们的本体可以通过‘信息’操作来快速移动,但在这个三维宇宙中的物品最好还是通过更传统而节约的方式来输送,只要你掌握好控制姿态的方法,使用起来会非常方便。”

从尼雅那如同仙女下凡般飘逸轻巧的降落来看,西帝人确实设计过“控制姿态的方法”,肯定是我在跨越缝隙时的动作不对,才会有刚才那种糟糕到近乎交通事故的“用户体验”。

然而,无论是摔了个头朝下的我,还是优雅落地的尼雅,表情都是一样的严肃阴沉。

“一直在看着我们的那个东西,”尼雅轻叹一口气道,“我现在终于知道它是什么了。”

“它……它在哪儿?”

尼雅没有直接回话,而是转过身,背对着我,呆立了一小会儿:“我刚才感觉到它好像在看着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微微撅起嘴巴,“现在又在看着你了。”

我转过身去,面向桥面延伸的方向,这时我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便是长桥的尽头。一片阔叶形的黑色巨物联接在桥面的顶端,看起来就像是经过精心雕刻、中间宽而头尾细的异形大剑,虽然不比外面那些巨大的“滚筒”和“墓碑”,但粗略估算也有上千米高。西帝人不喜欢尖锐的形状,设计成这番模样,一定有其特别的用意。可能是某种纪念碑?或者是摆渡通道之类的设施?举目眺望,其他的长桥——每一座长桥的末端都有类似的建筑,而且是上下左右各有一座,四片阔叶组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棱角分明的花。

“这就是你们要的最后答案了。”在我重又看向正面那阔叶形纪念碑的同时,盖伦突然开口,“你们被派来找我,想要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你们马上就会全部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多么崇高的意义。”

我不假思索地继续迈步向前。抬头一瞥,由于角度的关系,那“纪念碑”比刚刚预估的要高大许多,在黑亮的表壳上还闪动着无数细小的光斑,就和之前在“光墙”上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样。看来它并不是普通的设施,而是一台相当于那什么“自计算信息体储存单元”的装置——不过光从其规模就可以推断出,它的功能比之前的“光墙”要强出不止一两个档次。

“这个不可战胜者被‘边境’阻挡,无法危害你们的世界,即便它能够用某种西帝人也不可想象的方式逃脱,也不可能对每一天都在不停增殖繁衍的人类霸权造成冲击。”盖伦话锋一转,“但它却是一个标志,是下一次‘虚潮’到来的征兆,也许在5万年后,也许在10万年后,也许在100万年后……文明永远不会满足现状,正如你们人类诞生、成长、发育、离开地球,不断不断扩展着边境,成为现在的模样;在某个遥远的未来,你们也必将学会突破这个三维宇宙的桎梏,飞向更遥远的未知世界;也终有一天,你们会探寻到信息的奥秘,开始理解今生与彼世的真相,然而到那个时候,‘不可战胜者’再出现的话,你们同样也难以抵挡,必将重蹈西帝人以及之前那一个个伟大文明举族毁灭的覆辙……但如果你们能够吸取我们的教训,能够提前做好准备,或许会有机会看到历史改变的那一刻,或许能够在所有前人的基础上,将文明再向前推进一个阶段……这便是我最后的使命,西帝人最后的使命,也将会是你一生的使命。”

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了似的,继续无意识地踏步前行,阔叶型的“纪念碑”已经近在眼前,只剩几个跨度很大的台阶相隔。我如梦方醒,犹豫了一下,扭头示意尼雅用她的超能力将我们俩都抬上去。

不知为什么,盖伦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呓语似的:

“这个使命,不是几条人命的问题,而是攸关所有已经死去的伟大文明的尊严,以及一个仍然活着的伟大文明的希望……所以,那时的我不得不做出极不人道的选择,我必须把仍活着的人作为诱饵来使用——原谅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包括那个偷袭我的克露露佣兵,因为名字是‘信息’最基本的存在方式,万事万物皆可名状,不可战胜者在锁定一个目标后,首先毁灭的,便是和名字有关的一切……我也不得不拉出索耶体内的奴婢来帮我开路,这最终杀死了那可怜的少年……对,事实上,整个科考队,最初三四个人的消失也许可以怪罪于不可战胜者,但剩下的所有人,都因我而死,我不祈求原谅与宽恕,只希望你能够理解。”

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且还说出了动机。我突然想到,如果是一般的案件,这个时候我和尼雅肯定已经长出了一口气,抓人什么的,完全可以交由空降连来做……但现在,不只是理解,我几乎已经可以算是设身处地地想象出了他当时所做的一切——在极短而又越来越紧迫的时间之内,他做了一个几乎是复杂到了极点的计划——

盖伦从噩梦中醒来,与队长发生争执,急躁之下,举枪射击,打倒了每一个拦着他的人,然后又把幸存者当成“诱饵”,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到这座“纪念碑”前,同时留下线索给后来者……所有的疑惑都已经可以自圆其说,只剩下一个也许是最重要的、唯一的问题。

“使命,对,我知道,是‘那个使命’,”盖伦的声音笑着,我似乎已经能在眼前看见他那欣慰的笑容,“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接着,该是你……或者是你们的使命了。来,再多向前走几步,到控制台这边,只要再走几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