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六晚上,特雷十点就回家了,比平时的周末要稍早一些。明天一大早他还要去林肯纪念堂接我,我希望他能早早回去睡觉,免得到时候提不起精神。我自己则是个夜猫子,而且要溜出去的话,等科纳和凯瑟琳睡着了之后是最好的时机。于是我计划在半夜左右下楼去厨房穿越。原本从我自己房间里出发的话更不容易被发现,可我不想在时研会钥匙里再添加一个新的恒定点。我不知道保存了的恒定点的删除方法,又不能问凯瑟琳,免得引来怀疑。

我总是记不得我现在衣橱里的收藏已和从前家里的大为不同。直到特雷离开后,我才惊觉自己并没有什么适合穿去教堂做礼拜的装束。我翻遍了之前网购来的几件少得可怜的衣服,挑出一套相对来说最为得体的搭配——宽松的印花长衫和一条紧身黑色牛仔裤。至于鞋子,除了一双球鞋和一双凉拖,可供我利用的只有最后一次去学校时穿的黑色浅口平底鞋。地铁上被西蒙碾过的痕迹还留在鞋子上擦不掉,但除了这双之外我也别无选择。

我稍稍化了点妆,戴上了小小的金色圆耳环,又将脸颊边的头发用粉桃色的发卡夹了起来,颜色正好和上衣相搭。我几周前在网上订购来的袖珍版《赛勒斯之书》正放在床头柜上,那是我昨晚读完后撂在那儿的。《赛勒斯之书》和《先知之书》是赛勒斯教的两大经典。科纳很想看一看《先知之书》,但那书却只限于教会高层之间内部传阅。赛勒斯国际教会对于《先知之书》的版权相当重视,偶有一些打着小心思的教会成员将部分章节泄露到网上,或是对外透露高层的信息,都会被卷进大型法律诉讼之中。而每一次,胜诉的都是教会。

而《赛勒斯之书》则相反,要是有人告它剽窃,这人十有八九还能胜诉。这本小小的册子里混杂了《圣经》《古兰经》以及其他一些宗教经典的摘选,偶尔穿插了一些原创文字。可惜这些宗教经典的版权早已过期,没法拿到法院追究。我倒是发现了《赛勒斯之书》的新用途——它的催眠效果比安眠药还有用,只要读上五分钟,我的眼皮准得开始打架。

我拿起这本小册子塞进了牛仔裤的后口袋,把时研会钥匙放到长衫里头,往镜子里看了看。根据我之前和夏琳一起去做礼拜时的观察而言,不用检查我手上有没有莲花图案,旁人一瞧我这身打扮就能知道我不是个虔诚的信徒。但他们或许会把我当成是有皈依希望的传教对象。

就在我准备出门的最后关头,我停了下来。平时偶有外出的机会时,我都会将圆挂件挂在身上,久而久之,也就对透过衣服映射出来的蓝光习以为常了。可我猛然想起,要是到了教堂,在那里或许真会遇到其他能看到这光芒的人。我赶忙脱下上衣,开始往身上一件件叠穿吊带衫。最先穿上的两件很薄,挂件的光芒仍然能够清晰地透出来,于是我又从放脏衣服的洗衣篮里拿出第三件吊带穿上,最后再加了件无袖背心——这么一来差不多将我现在拥有的全部衣服都穿上了,却还能隐约看见一丝蓝光。不过好在长衫上的印花图案可以做掩护,我决定就这样硬着头皮去教堂了,应该不至于被看穿。

偷偷溜出家让我有些心虚。在过去,除了有一次从夏琳的某个表亲家里参加完聚会回来的时候,险些超过妈妈规定的到家时间,我基本不会晚归。如果被凯瑟琳或科纳撞见我一个人下楼,照理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我夜里常常会去厨房找点儿吃的,但没有一次会像现在这样穿戴整齐还化着妆。一路下楼,我一盏灯都没开,可到了厨房后还是不禁有些紧张。顾不上轻颤着的双手,我调出林肯纪念堂的影像,锁定恒定点,将到达时间设置到七个小时之后。

特雷在和上次一样的老地方等着我。他穿着深蓝色衬衫和灰色西裤,看上去帅极了。

“咦,这次没有洋葱圈吃吗?”

“我有个更妙的计划,”他笑着说,“祷告仪式要十一点才开始,而且我知道凯瑟琳和科纳的烹饪手艺实在是,呃,很一般。”他这么形容可谓是口下留情了。特雷在凯瑟琳家没吃过几顿正餐,每一回还都得我来下厨。“想不想坐享一顿真正的家庭烹饪早餐,小寿星?”

我吓了一跳。“噢,特雷——我们还是别这样吧。万一……”我倒不觉得去他家吃一顿早餐会让我在凯瑟琳那儿露馅,可一想到要去见他的家人,我心里就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的表情,我知道他读懂了我的想法。

“我爸爸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别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呀,现在说不去也已经太迟了,埃斯特拉已经开始准备早餐啦。而且我保管你去了不后悔——她做的‘离婚鸡蛋(1)’美味极了。”

“‘离婚鸡蛋’?”我的西班牙语不及特雷流利,但我确定他报的菜名就是这个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哈哈大笑。

来自危地马拉的埃斯特拉身高不足五英尺,体态圆润,一头鲜红的卷发一看就是后天染的。她来开门的时候迅速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在心里给我打好分数后,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把我拉进了怀里。

“拉尔斯还在洗澡,马上就会下楼来的。他只有周日能睡个懒觉。真遗憾特雷的妈妈不在,但我代她欢迎你。她从秘鲁回来后,一定很想见见是哪个年轻姑娘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成天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特雷的脸这时已经跟我涨得一般通红,埃斯特拉哈哈大笑着将我们领进了巨大的黄色厨房。刚才在门厅时,我瞥见里头有张长长的正式餐桌,心里还有些担心用餐的时候会太拘束;得知今天的早餐其实是在厨房的小桌上吃后,我不禁放松了一些。埃斯特拉指挥我们铺好了桌布、切好水果,自己则在灶台和冰箱之间跑来跑去,不时要将四处觅食的德米脆赶到一边去,全程还不停地对我进行连珠炮似的发问。我尽可能地回答着她的提问,努力将过去的生活(妈妈、爸爸,以及布莱尔坡中学)与新生活剪切在一起。

在等待早餐上桌的过程中,埃斯特拉的话足足让特雷脸红了三次。我从她那儿了解到了特雷是什么时候迈出了人生的第一小步,六岁的时候和牙齿仙女有了怎样的奇遇,正当她讲到特雷暗恋的第一个姑娘玛丽索的时候(“亲爱的,她可不及你一半漂亮”),特雷的爸爸走了进来。“坐吧,孩子,我给你倒杯咖啡。”埃斯特拉招呼道。

科尔曼先生几乎和他儿子差不多高。特雷的发色更浅一些,但显然从他爸爸那儿继承了标志性的笑容。父子俩的灰色眼睛也如出一辙,只不过科尔曼先生还戴着一副角质框架眼镜,这使他看上去有点像威瑟乐队的主唱。“凯特!”他招呼道,笑得更灿烂了一些。“真高兴知道真有你这个人。一直没见到你,我都开始怀疑特雷是编了一个女朋友出来,免得埃斯特拉再给他介绍她在教堂认识的女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