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瓶罐

东大院。

此时年氏已然能起身了,她正在亲手缝一件夏日的寝衣,抬头问道:“爷今日去送大军开拔,怕是也累了。这天儿热成这样,一路送到德胜门别中了暑气才好,叫人送两碗咱们院里熬得甘草薄荷汁去。”

寿嬷嬷刚答应下来。就见绯英从外面进来,垂着头道:“爷去了凝心院,奴婢瞧着苏公公还捧了两坛子酒去。”

年氏手里的针线就停住了。

寿嬷嬷挥手让绯英出去,见主子眼睛上又一片雾蒙蒙的水汽,真是心疼的要命:自打小格格没了,主子没有一天带笑的。

她还没劝,年氏自己先眨了眨眼,到底没落泪,只道:“爷要喝酒,去凝心院松快一二也是应当的,我这个身子骨,也起不来。”

虽然女儿刚出生两日就夭折了,但到底是十月怀胎,年氏该做的月子还要做。且因为女儿伤心也有些伤身,太医诊了脉让最好做足双月子,好好养着。年氏如今别说不能喝酒,汤药都不能离口。

寿嬷嬷不由心疼道:“主子一心都是爷,怎么茶壶煮饺子似的还不肯倒出来。上回夫人来瞧主子,不是提过一句,家里的二爷已经捎信来了——那还不是主子跟二爷写家书劝慰的缘故……”

她还没说完,就被年氏厉声打断:“这事儿以后不许再提!”

年氏对她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寿嬷嬷吓得不敢站着,连忙跪了请罪。

年氏出神。

自己入雍亲王府,跟年家上下完全效忠四爷不一样。

二哥的脾气,连阿玛都说,不是个肯听人劝说教导的,阿玛都管不了他。如今他肯俯身言明四爷才是他唯一的主子,甚至高于皇上,这才是真的效忠。

自己在其中的作为,不必拿出来说给四爷听。

四爷有登基的那一日,自己作为他的女人,自然是有得封的那一日,她讨什么功呢?

可二哥不同,有今日提前效忠的功劳,就是来日的从龙之功,只盼着若有那一日,四爷能记着二哥,记着年家的好。

年氏让寿嬷嬷起来,又道:“爷跟我心里都记挂着彼此,爷每两三个月去看个旁的格格,又有什么要紧。我精神不济,嬷嬷看着这院里的下人,都不许嚼舌根,不许生事,都安安分分的。”

寿嬷嬷应下,看年氏侧过身去歇着,才悄悄退出去。

主子说的也有道理。如今她失女伤感,四爷一来,两人难免对着落泪。一次两次,是一对失了爱女的男女的深情,可要是多了,也难免让四爷觉得这个院里只是凄风苦雨的。

还不如主子养好了身子,再如从前一样,跟四爷说笑谈讲,一看就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姻缘。

这个道理她都明白,主子自然更明白。

因而出了五七后,主子就让人把从前给小格格准备的所有衣服、物件儿都锁起来不许再摆出来。连屋里的陈设也都换了新鲜雅致的,不再阴沉沉的。等主子身子好了,她跟四爷就仍旧会回到原来。

——

凝心院。

四爷跟宋嘉书正在对坐喝酒。

四爷这回喝的慢悠悠——前两回都是心里存着郁闷的事儿,来了就奔着杜康忘忧去的,都没上菜,就是硬喝,很快也就醉了。

这回是让大膳房送了一桌酒膳来,打算好好喝一杯。

宋嘉书夹了一块生黄瓜片吃了。

四爷的目光就随着落在那一盘子奇怪的菜上。他从前在前院跟十三,跟佟家人,跟福晋的乌拉那拉家人等都是喝过酒的,府里的酒膳哪几种他很清楚。

可无论哪席酒膳的菜单里,都不会有这样一盘子生了吧唧的菜碟:生菜叶子打底,上面齐齐整整码着些黄瓜块、莴苣块、芹菜条、苹果块,还有一些鲜灵灵的红色小萝卜。

这是个什么?

在四爷心里,这些东西都是用来摆盘垫盘子的,还得细细雕花才行。

而现在钮祜禄氏居然就跟个兔子一样,直接吃这些生的芹菜萝卜。他还亲眼看着她轻而迅速的用筷子扯了一块生菜叶子吃。

这也能吃?!

宋嘉书吃菜叶子吃的津津有味。

四爷是想喝酒放松,但她可不能跟着放松起来!

四爷酒后吐真言,顶多说说李氏让他烦心这种小事,可宋嘉书万一真的醉了,秃噜出来,我等着十八年后当太后,那可就完了。

别说十八年后当太后了,她肯定会被当场咔嚓,只能等着十八年后争取又是一条好汉了。

虽说她跟耿氏试过酒量,也曾自己关起门来摸过自己酒量的底,还把四爷喝醉过去一回。可四爷每次带来的都是烈酒,她也不确定自己就真的千杯不醉。

尤其是这回,四爷还叫了酒膳,摆明了就是要长饮的节奏。宋嘉书就让大膳房捎带一盘青菜来,还私下让白宁把给她的茶换成红茶蜂蜜牛乳。

蜂蜜水和牛乳都能解酒,青菜里头的维生素也有利于酒精分解。

除了这双管齐下,宋嘉书还偷偷提前吃了点心垫了肚子——空腹喝酒最容易喝醉了。

这样全副武装的上了阵。

四爷夹了一块笋,看着面前的人吃完生菜吃黄瓜,然后又荤素搭配的给自己夹了一块鸭腿肉吃。

果然钮祜禄氏喝了酒,在他跟前有一种特殊的自在。

平时的钮祜禄氏,规矩而沉静,年节下的时候,府里福晋举行的家宴,他记得钮祜禄氏规规矩矩低头吃饭,面前有什么吃什么。

还是这样看着,让人心情更好。

宋嘉书不知道四爷想什么,就算知道估计也是苦笑:我这是没办法,生怕肚子里没东西,一杯一杯复一杯的陪酒,喝醉了酒后惹祸。

两人就这样喝了两个时辰,桌上除了冷碟外,热菜已经换了三轮。

宋嘉书没觉得醉,但是货真价实的坐困了。

要知道她这几日都忙着整理家当,做收纳达人,每日也没闲着,脑力体力都消耗了不少。

四爷也喝到了八九分,正是多一分就要断片的程度。

见她双眼有些睁不开的晦涩之感,不由道:“原来你也会醉的。”上两回都是人家女人没事,他醉在自家格格屋里。四爷这心里也是奇怪着呢,自己后院难道有个藏而不露的女武松,能连喝十八碗?

这回终于满意了。

宋嘉书见他给梯子,连忙就下来,说是今儿已经不能再喝了。

四爷也一样,他也喝不下了。

今天出门给十四送行,他凌晨三点就起来了,折腾了一日。有酒撑着还罢,这会子一停了酒就困乏的不得了。顾不上旁的,由丫鬟们换过衣服就睡过去了。

白宁白南还在收拾自家主子,准备换件好看的寝衣,然后再熏点甜美的香,营造点美好的氛围。

结果扶着主子一过去,四爷已经睡实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