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登山(第2/3页)

宋嘉书的心骤然收紧。

明年……明年就是康熙六十一年了,康熙朝的最后一年。从此,天地间换了另外一位主宰,多少人的命运就此截然不同。

此时弘历已经坐到了桌前,亲手舀了一碗红稻米粥给宋嘉书,然后转头道:“额娘,您过来坐啊。”

吃过饭后,弘历照旧要去前院读书。

宋嘉书给他理着大毛衣裳上的绦子,嘱咐他注意身子骨,大膳房送的牛乳要每日都喝,多吃肉蛋,少熬夜之类的琐碎话语。

弘历都一一点头应了,还带了歉疚:“原本今日额娘的生辰,阿玛说准我半日假的。只是……我推了去。额娘,明年一开春,皇玛法就要再次大驾圆明园赏牡丹,阿玛说了,这回我们兄弟几个都去。儿子这些日子实不敢耽搁了功课。”

宋嘉书微笑:“这有什么,又不是在我跟前坐着才是孝顺,你如今忙的这个样,有半日的功夫,能好好歇歇额娘就比什么都高兴。”

弘历也就笑了。

他看着额娘的面容和眼睛,依旧是如从前一样平静温和。

让他想起,当年皇玛法第一回 大驾圆明园。小小的自己,对不能见皇玛法满怀遗憾。而额娘,却还是这样平静如水。

额娘的凝心院,温馨而安静,像是永远停驻在夕阳里的一艘船舶,等他回去。在他心绪翻滚的时候,想一想就会安稳许多。

宋嘉书知道弘历的压力:到时候面圣,弘时是长子自然是打头的,福惠这个幼子,却是四爷心心念念的小福星。四爷对一个人好起来,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夸赞,成天把这个儿子放到嘴里来念叨。

福惠如今还不足周岁,但已经学了些简单的称呼。

等到明年开春,应该也能顺溜的给皇玛法请安,七阿哥生的又雪团一样可爱,稚子自然更对皇玛法的心。

弘历这个序齿在中间,两不靠的阿哥难免压力山大。

他的眉眼里不自知的就堆积着一些压力产生的阴霾。正要告辞回去继续温书,就听额娘道:“弘历,若你是个外人,是喜欢弘昼呢,还是弘时?”

弘历微微一愕:“自然是弘昼。”

弘历自问,就算不以兄弟这么多年的偏心来看,五弟也比三哥讨人喜欢太多了,弘昼活泼开朗,永远精力十足的样子,让人开着心里都跟着松快。弘时在阿玛面前像是带了枷锁的猴子,离了阿玛又常常苦大仇深的抱怨他媳妇不好,给弘历耳朵听得出茧子,看见他就像看见一片阴影移动过来。

宋嘉书笑着抚了抚弘历的眉心:“别皱眉,好孩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太紧张压抑,反倒失了你少年人的本性。皇上圣明烛照,这一世不知看过多少的人,当真是他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

“你既是皇上的亲孙子,天然就带着血脉情分,只需要大大方方的陪着自家玛法便是了。你倒想想,每回春闱金殿策论,那些读了几十年书的状元榜眼功课自然比你们强多了。”

弘历凝神细想片刻,然后抬起眉眼来:“额娘,儿子知道了。”

——因是宋嘉书的生日,请安的时候福晋还提了一句,然后按着往年的例子给了一副金手钏。

福晋在这些事情上是从来挑不出错儿的。

等请安散后,回了凝心院,四爷和各院的礼也就到了,每年都差不多,多是些锦缎披帛等物,宋嘉书看着白宁点过数目收起来,然后亲手记录在自己的账本上。

今年四爷那里倒是多送了一块羊脂玉的佛坠子,看外头的荷包,跟弘历请的平安符一般,大概都是碧潭寺开过光镇过的。

宋嘉书就让白宁先收着:在凝心院不用,以后进了紫禁城,那是多少年的老房子了,里头自然有些阴气,她决定到时候再戴上这佛像。

她原来倒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无奈她本人能到这里来,本就是件怪力乱神的事儿。

且说宋嘉书以为自己就挺迷信的了,不想康熙爷比她还迷信。

康熙爷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有点矛盾的人:他身上是满洲的血,却又被儒家的思想影响很深;明明学贯中西,肯在自己执政的时候推行西方的历书和天文学,但同时又非常迷信日子的吉利与否。

这不,他老人家三召钦天监,最后算出来,最适合办千叟宴的日子就是康熙六十一年正月(一月)十六。

这日子谁见了谁说话:多对称的日子啊。

得了,全国各地的老年人们,年也不要过了,元宵更不用想。腊月里就都跟着官府登记的名录上车走人,开始往京城赶。

年夜饭,国家给你包了。

务必要在正月初五之前赶到京城——因还要留出时间来让这些老人恢复一下精神面貌。毕竟老年人冬日本就多虚弱苍老,总不能皇上的千叟宴上,每个人都蓬头垢面脸色发绿。

更要排除一下看起来摇摇欲坠容易当场去世的老人们,这些就给了赏银,您早点再返程吧。

内务府也专门拨了太监出来,传授给老人们面圣的规矩。

不知京城别的王府如何,反正雍亲王府的年根本没过好,都跟着四爷忙的团团转。

——

倒是正月初五,宋嘉书按着规矩又见了一回钮祜禄氏的家人。

她现在弄明白了,钮祜禄氏家族自带长寿基因,据说她家里还有位九十二岁的太奶奶今日还哟嚯着‘恨不能进王府给格格和阿哥请安。’

母亲彭氏拉着宋嘉书的手,也算着女儿明年就是三十岁的整生日,再看着女儿的脸就道:“可见格格日子过得顺心,就不显老。听闻如今四阿哥跟着王爷办差呢,真是件喜事。”

宋嘉书对上这种慈母的眼神,总有些不能习惯。于是她将早准备好给家人的礼,叫白宁一份份拿出来说与彭氏听。

彭氏只是点头,不肯松开她的手,眷恋的看着:这女儿啊,一年才能见一次。

见东西丰厚,又道:“你自己在王府里开销才大呢,我们有什么用钱处呢?你只放心,你阿玛老实,咱们家从不盼着大富贵,只安生过日子。”她脸上的细纹笑成了慈祥的模样:“再不敢给四阿哥惹事的。”

说着又有些遗憾,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府上侧福晋的母家兄弟,又升官做了川陕总督……”彭氏语气也低落起来:“偏生你兄弟跟你阿玛一般,也是个不会读书不会经营的老实头,只难为你跟四阿哥了。”

宋嘉书反握住彭氏的手:“阿玛和弟弟这样最好。有什么比一家子和睦平安更要紧的呢?”

彭氏见女儿神色,是真不怨家里帮不上忙,这才高兴起来,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什么儿媳妇有了身孕啊,什么老祖宗如今还能一顿吃一碗饭之类的闲话。到了点才恋恋不舍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