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此时, 正值午后。

虽说在文人墨客眼中，秋日总和萧索联系在一起，可是对孔章来说, 已经变得清凉的天气里睡个午觉该是极好的。

许是养成了习惯，他一到这个时辰就犯困。

可是谭旻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六公子骤然清醒。

在最开始的错愕懵逼之后，后背就开始突然冒出冷汗。

他下意识的想要起身，似乎准备借此和眼前这人撇清关系, 但很快他就想到, 这是在自己府上，如果真的传出去, 别管他躲去哪里，怕都是要背锅的。

又朝着左右看, 生怕被人听了去。

结果发现周围并没有任何人的靠近。

因着前厅够大，刚刚他们的交谈声音也低, 所以除非是琅云仙人借用仙器, 不然是不会被别人听到的。

而这里之所以能只留下他们两个, 便是因为谭旻来得突然，还是直接轿子进府, 让孔章本能警惕，这才私下见面。

如今想来, 这人来的目的就不纯！

于是，孔章也顾不上掩饰心情了，紧皱眉头地看着对方问道：“大人这般说会不会太冒失了些？但凡被旁人听到，无论是你还是我, 怕是都要把命折进去。”

谭旻看着他, 浅笑道：“那若是没有旁人听到, 公子便要答应我了？”

孔章表情一滞，随后气急败坏：“你不要拿话绕我！我确实不想，你找错人了！”

原本以为这人还会再劝，甚至威胁他。

但是让孔章没想到的是，谭旻抿了口茶，便轻叹一声，缓声道：“我瞧着公子是最合适的人选，无比确定。”

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和缓下来，公子章也没有那么紧绷，就是说话还是略带僵硬：“那是你的错觉，我的那些兄弟都比我强。”

“公子觉得哪里强？”

“他们比我更懂得权谋，更懂得制衡，也更能收拢人心。”

此话一出，谭旻的笑容就渐渐淡了下来。

他虽然生了一张精致容貌，可是冷脸的时候也是格外吓人的。

孔章的心又提了起来，同时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结果就听谭旻的声音再次响起：“什么时候当一国之君，要靠着权术和心机了？”

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其中的无奈让孔章一脸懵逼：“不是都这样吗……”

谭旻却道：“这些固然可以学，但是更重要的，是爱民之心，是慈善勤勉，这些才是为君者真正该有的。”

孔章眨眨眼，心里想着，说得好听，但是光有这些又如何？

恐怕没多久就会被那些不怀好意的吃干净。

谭旻就像是明白孔章心中所想一般，直接道：“如今世家大族大多根除，在琅云仙境的点化下，各地均是重视发展，着眼建设，这般时局之下若是换了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君王，怕是要功亏一篑。”

孔章面露迷茫：“什么意思？”

谭旻多的没说，只是略略提了提：“公子管过工厂，就该知道里面有多少利益可图。”

涉及到了自己的“专业”，六公子显得自信多了：“对，确实是有不少利益可以挖掘的，采买原料，采买地皮，建造厂房，还有后期的销售，这些都涉及很多钱财，不过也没什么可图的，之前仙人就提醒过我们，所以这些都归属于各地郡府衙门，还配备了专门的监察官员，不会有事的。”

谭旻看着他，缓声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问题，即使全部收归朝廷，可空子还在，总会有人钻。”

而刚刚一直带着少年人气急败坏的孔章现下却格外冷静，甚至出声反驳道：“有窟窿就堵住，有空子就填上，总不能因为害怕米里有沙，就什么都不吃活活饿死吧。”

谭旻似乎没想过孔章会这般说。

显然这位六公子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对政事一无所知。

至少，足够聪明。

谭旻暗暗点头，嘴里则是道：“但有个窟窿你是堵不上的。”

“什么？”

“若是王室带头撕口子，你准备如何？”

一句话，就让孔章哑口无言。

如何，能如何？

其实谁也不傻，朝廷的王室说白了，就是比世家大族更加庞大的家族罢了。

只是他们拥有这个国家，他们是这里的君主，世世代代如此，也没有谁觉得不对劲。

可是仔细想想，他能保证国库里的钱都用在国家建设上吗？

或许现在的周王可以，孔章也觉得自己可以，可换了别人，行吗？

不知道，也不敢想。

但这种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让孔章哆嗦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在打破一直以来的某种固定认知，开始挑战以前从来不敢挑战的固有制度。

如果他把这个问题拿去问琅云的人，受过华国九年义务教育并且顺利考上大学的他们会清楚的告诉孔章什么叫封建社会，什么叫局限性，什么叫历史观。

但是现阶段，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公子章只觉得自己在想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他几乎是瞬间闭口不言，并且本能的往后面挪了挪。

好在谭旻也没想过一蹴而就。

很多事情要循序渐进，视情况而定，他现在总不好逼着人家一个王室成员自己反自己。

慢慢来呗。

于是谭旻便放缓了声音，似乎带着几分安抚地说道：“我知道公子最喜欢的无非就是工匠之事，但是前提都是国富民强，如今世家多倾颓，百业待兴旺，公子显然是能做好的，只要公子愿意，我愿意辅佐公子。”

不知道是刚刚那一番“大逆不道”让孔章恍惚，还是现在被逼上梁山，退不可退，他已经没有那么反对了。

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问了句：“你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帮我，你想要什么？”

谭旻笑了笑，心里道，他想的东西有很多。

想要扩充内阁，想要推行教育，想要实施新政。

现在的周王是英明君主，但是守成惯了，只怕不易说动。

那就早早培养一个新的，将宝押在未来。

可是这些解释起来就太复杂了，谭旻便只是道：“我能发誓，一切初衷皆出自为国为民。”

孔章抬眼看他：“当真？”

谭旻笑道：“当真是当真的，不过现在无论真假，公子怕是都要答应我，等明天我就会上折子，成为公子的夫子。”

“我若是不同意呢？”

“你听了那么多秘辛，真以为能摆脱吗？”

孔章：……突然生气。

深吸一口气，公子章咬牙切齿：“……你就是强买强卖。”

谭旻丝毫不虚：“公子得了个王位，不亏。”

孔章又开始头疼了。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位姿容堪称惊艳的翩翩君子，竟是如此蛮不讲理。

但最终他还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