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寒(6)

林重檀似乎一点都没察觉自己的态度有异,他握着我手的那只手,温热干燥,天气本就炎热,他此时贴着我,一旁的冰坛像是不复存在,一点作用都派不上了。

“你看,这样写是不是好多了?小笛。”

最后两个字好似在醇香的酒水里泡过,再从他口出说出。我越发不自在,又怕是自己敏感过度,可他的下一个动作,让我毅然转过身推开他。

他放在我腰上的手居然……居然捏了我一下。

毛笔甩出去一段墨点子,毁了刚写好的字,也弄脏了我和他的衣服。

林重檀似乎是真的喝醉了,被我推开后,有一瞬间的愣怔。

“就算你在外面喝多了酒,也不能用、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这话时,我不禁觉得羞耻,除此之外,还很生气。我瞪着他,看着他从愣怔的状态中回过神。

林重檀抬手抚了下额,说话的语气比方才要正经许多,“抱歉,我是有些喝高了,小笛,你能帮我倒杯茶吗?”

茶水在外面,我想了下,还是帮他出去倒茶了,等我回来,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以指腹揉着太阳穴,像是倦了。

见我把茶盏放在他面前,他同我说了谢谢,不疾不徐饮了两口,同我说:“今天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没动,因为我实在想弄清楚一个问题。

“你到底在跟什么样的人喝酒?”我本以为林重檀是在太学里喝酒,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太学可不会有脂粉香味。

我看他好像还不准备说,只能把闻到他身上脂粉味的事说出,又道:“你别想骗我,能沾到女子身上味道的地方是哪里,我清楚着呢。”

林重檀顿了下,好像没想到我闻到他身上还有脂粉的香味。他不说话,我便一直在旁站着,盯着他看。

最后还是林重檀先败下阵。

他竟然真的去了京城的烟柳之地,还是跟上舍的学子一起去的。

我瞠目结舌,“你……你不怕博士、典学们知道,将你责出太学吗?”

林重檀说不会。

我想说怎么就不会时,蓦然想到什么。林重檀平静与我对视,他应该也知道我猜到了什么。

林重檀不是第一次出去喝酒了,听他话里的意思,同行的人不算少。这么多学子一起出去,又回来,太学不可能没有发现。

太学不管,只因为它管不了。

什么样的学子,太学会管不了?

太过惊愕,我忍不住抓住林重檀的手,“你……你……是跟天家的……”

我话都不敢说完。

“嗯。”林重檀说。

入太学这么久,我连几位皇子的脸都没见过,林重檀居然与他们熟稔到可以一起喝酒狎妓的地步。

嫉妒之心油然升起,我又追问道:“是哪一位?”

林重檀又不肯说了,我打定主意要撬出他的话,威胁他已经没有用,父亲就算知道他出去喝酒,但因为叫林重檀喝酒的人是皇子,父亲不仅不会怪罪林重檀,相反会夸奖他。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我抿抿唇,转而拉住林重檀的衣袖,“二哥哥,你就告诉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言罢,轻轻摇了下他的衣袖。

林重檀似乎还是不愿意说,我心一横,把声音又软下几分,“二哥哥,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你刚刚都把我当成……还、还捏我腰……”

“是太子。”林重檀打断了我的话。

居然是太子,本以为林重檀能跟其他几位皇子当中的一位攀扯上,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天家最尊贵的儿子。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从林重檀那回到自己学宿的了,良吉跟我说话,我都频频走神。

“春少爷!”良吉声音提高些,“可以熄灯睡觉了吗?”

我总算回过神,“好。”

良吉去外间睡了,我在床上毫无睡意。

我怎么也没想到跟林重檀去喝酒的人是太子,听林重檀的语气,恐怕还有人,只是当中身份最尊贵的人是太子。

太子,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人,连以口说出“太子”这两字,我都有些害怕。

我觉得林重檀厉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身处境堪忧。如果父亲知道林重檀与太子亲近,那会不会更喜欢林重檀?

父亲送我来太学,是想让我弄出点成绩,可我现在不仅没有成绩,连人脉也没有积累。

原先在外舍,还有几个人愿意跟我说话,但经过越飞光的事情后,那些人都对我避而远之,生怕一起触了越飞光的霉头。

现在的我在外舍,形单影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照这样下去,我恐怕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姑苏。

而那时,已经成为太子一党的林重檀说不定要拜相入阁。

想到这里,我把怀里的布娃娃抱得更紧。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日后要更加勤勉读书才行。

而几日后大考成绩的公布,把我本就不多的信心摧毁得一干二净。

大考是新入学的弟子的考试,今年入太学的学子百余人,我知道自己天资不高,故而看排名的时候,从下面开始看起,但没想到末尾的第一个就是我的名字。

良吉从人群中挤到我旁边,他向来不会看人眼色,此时也是,“春少爷,我看到二少爷的名字了,在第一个。”

都是第一,林重檀是正数第一,我是倒数第一。

回到课室,众人皆在讨论这次成绩,我听到聂文乐的声音,“世子爷的成绩是第几?”

“第六。”有人答。

“果然是世子爷啊,我都没看到他读书,大考还能考第六,若是认真读了书,那还得了。”

他们越说,我就越觉得丢人,恨不得把脸都藏起来,事实上,我的确也这样做了。把脸藏进双臂间,试图屏蔽外面的声音。

可一上课,典学又在课室念了一遍成绩,在念到我的名字时,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笑声。这声笑声像是引子,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有我和典学笑不出。

典学看我,表情如鲠在喉。

可能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个这么蠢笨的弟子。

我低下头,手指在手心留下一个又一个深红印子。

课间休息,我不敢再坐在课室里,想出去寻个没人的地方待着。但不知为何,今日哪哪都有人,我总觉得别人看到我会笑话我,就绕着人走,故而越走越偏。

等我发现自己走远了的时候,已经走到太学的月心湖旁。月心湖旁种了一圈的柳树,我见有柳条掉在地上,便拾起一根,捏在手里,准备从月心湖的桥上回去。

下了桥,附近有假山。因为上次被泼水的事情,我养成避开假山走的习惯,但这次我正要避开,倏然听到聂文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