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清明(5)(第2/3页)

我心里越发紧张,几乎屏住呼吸走到太子面前。他以眼神示意我坐下,我从未离太子这么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离得近了,我也才发现原来太子的眼珠并不是纯正的黑色,隐隐有着泛着茶色。

太子盯着我看,仿佛觉得有趣,明明是初春乍暖还寒之际,我手心却被汗水弄湿。

待太子移开视线与旁人说话,我偷偷拿手帕擦汗,又往林重檀那边看了一眼。

林重檀居然正看着我,不过待接触到我的目光,又转开脸。

“今夜光有曲乐歌酒,未免单调俗气,林春笛,你诗写得好,不如你现场吟诗一首?”太子倏然对我说。

我哑然片刻,才小声说:“现在吗?”

“对啊,就以宴会为题,作一首。”太子含笑看我。

我手指不自觉缠在一起,心里飞快地闪过自己曾经写的诗句,好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宴会……宴会为题,林重檀前几日写的一首就是宴会为题,我还没有把那首给别人看。

片刻后,我把林重檀写的那首诗念出来,随着我的声音,宴会上的丝竹声渐小,身着清凉的舞姬在大鼓上跳胡旋舞,旋转越来越快,最后如濒死之鸟软在鼓上。

“好!”太子鼓起掌来,其余人也跟着鼓掌。我从未被人这样追捧过,恍惚间,竟真以为是自己写的诗受到众人喜欢,不禁露出一抹笑。

而笑容刚出,太子的下一句话便让我脸色转白。

“檀生,为何你写的诗会从你弟弟口中念出?”

林檀生还没说话,旁边的小侯爷也开了口,“是啊,这不是檀生写的《春夜宴》吗?”

这首诗原来已经被人知道了吗?

我咬了下舌尖,想找补一二时,聂文乐的声音插了进来,“这诗怎么会是林重檀写的?我早先就看到林春笛在纸上写这首诗了。”

聂文乐在说什么?

他什么时候看过我在纸上写这首诗了?

“哦?”太子尾音上扬,“难不成是檀生拿了林春笛的诗说自己写的?林春笛,是不是檀生拿了你写的诗?”

“草民、草民……”我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垂眸扯了下唇,“好吧,就算檀生厚颜无耻拿了你写的诗,孤让你现场作诗,你怎么把之前写好的拿出来?这可是在欺骗孤,你可知道欺骗孤的代价是什么?”

我立刻跪下,“草民不敢,求殿下宽恕。”

“那孤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再做一首以宴会为题,一炷香时间为限,来人,拿笔墨纸砚过来。”

太子一声吩咐,我面前迅速摆上小几、笔墨纸砚。我拿起毛笔,大脑在此时一片空白,写下一个字,又将那个字划掉。

慌乱之际,我只能将自己原先写的诗誊在宣纸上。太子本来还笑着的脸一点点沉下去,他嫌弃地看着纸上的诗句,道:“什么东西。”

一句出,满堂静。

所有人都知道我把太子惹生气了。

我再度跪到地上,结结巴巴求太子宽恕,说自己无能愚笨。我说了一堆,太子迟迟没有说话,在近乎死寂的情况下,我不知怎的,竟抬起头偷偷看向太子。

这一看,才发现太子居然是笑着的,但这个笑,是讥讽的笑、嘲讽的笑、觉我不自量力的笑。

“孤实在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在孤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你仔细说说,你那些广为传颂的诗词文章有一个字是你自己写的吗?”他抬手捏住我下巴,后半句极轻,只有我和他两人能听到,“卖肉的小婊子。”

说完,太子松开手,极尽嫌弃地拿过丝帕将碰过我的手指擦干净。

“林春笛,你先前那些诗句文章真的是自己写的吗?”荣琛走过来,看到宣纸上的诗后也问我。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有人掐住我的喉咙。

“不要问了,他不会承认了,檀生也太可怜了,养了个家贼,每逢檀生写出什么东西,都被他抢走。檀生顾及情面,不往外声张,这厮倒好,越发变本加利,在殿下面前都敢把檀生写的诗说成自己的。太学什么时候容得下这种欺世盗名之辈?”

小侯爷站起来,冷眼指责我。

随着他的话,众人看我的目光皆变。先前与我搭话的原少爷立即道:“什么?竟然偷拿别人写的东西吗?亏我还想与他结交。”

我一张脸完全失去血色,那些人看我好像是在看混入宴会的老鼠、癞蛤丨蟆。

“居然是这种人吗?看外表看不出来啊。”

“林重檀也太可怜,怎么会碰上一个这样的人。”

“他脸皮也太厚了,竟然还敢来参加殿下的宴会,还在殿下面前撒谎。”

“太学应该把他赶出去。”

“不仅要赶出去,还不许他考取功名,谁知道他到时候考功名是不是也偷用别人的心血。”

“读圣贤书,行龌蹉事,卑矣。”

……

无数声音挤入我耳中,我不敢看那些人的眼神,茫然失措下,我将求救目光投向林重檀。

林重檀跟众人一样看着我,但那双惯来美丽的双眸在此刻冷漠疏离。明明前夜他还抱着我,轻啄我的耳垂,还将我的脚握在手中。

我不喜欢他总是握我脚,可他喜欢,兴致来了,还逼我踩他。我羞耻地将脸埋在被子里,没一会,又要扭过头看他。

“不要、不要亲……”我想把脚抽回来,他却顺着足背吻上足踝。我原先不知足踝也能那么敏感,连让人抽回脚的力气都没了。

为什么他现在那么冷漠地看着我?

他也……也像那些人一样觉得我很无耻吗?

不对,他这样是正常的,我本来就不该拿他的作品当成自己的作品。

“把他丢出去,脏眼。”太子像是既不愿意再看我一眼,厌恶地吩咐旁边人。

束公公立刻带人捉住我,我试图自己走,可他们硬是拉扯我往外走。他们脚步走得飞快,我一时没踩稳,就摔倒地上。

我摔的正前方有人,我被束公公等人拉起来,才发现前面的人是聂文乐。

聂文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无声说了两字——

“活该。”

-

我被丢出了荣府,像被扫把赶出去的老鼠一样。街上人看到我被丢出来,不少人驻足打量。我从地上爬起,抱住双臂,低头快速往外跑。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了!

求求你们,不要再看着我了!

我被当众丢出荣府的事情,明日一定会在太学传遍,也许还会在京城传遍,三叔会知道,远在姑苏的父亲也会知道。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春雷震响,雨水纷飞,我踩着湿漉漉的青石砖,不知寒冷,不知避雨,眼前一下是林重檀冷漠的眼神,一下是众人嫌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