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立春(5)

林重檀看到我灰头灰脸地回头,似乎猜出我此行的结果惨败,“先不管那群羊了,来试试衣服。”

一切太匆忙,像样的婚服也没有,只有两套偏正红色的衣裳。我上次见林重檀着红衣还是他金榜题名当日。

他换衣没有当着我的面,而是绕到了屏风后。待他出来,饶是我这段日子久看他的脸,也不禁呆了一会。

林重檀本就皮肤白,北国人都偏黑,连宋楠来这里呆了一段日子,都快黑成炭。唯独林重檀,跟晒不黑似的,穿上偏红的衣裳,越发显得白。

他这几年还长高了不少,从屏风后出来,晃晃一看,华藻温莹,盛丽丹灿。他在我面前站停,“还行吗?”

我看了两眼就转开头,“嗯。”

我没等林重檀说下一句,就拿起放在榻上的衣服走向屏风。林重檀给我准备的衣服很合身,我无意瞥到西洋镜中的自己,不由地停住。

这是我第一次跟人拜堂成亲,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我深吸一口气,从屏风后出去,我没想到林重檀就站在屏风后面。他目光直直落我身上,我被他的眼神盯得差点缩回屏风后,但我转念一想我又不是没穿衣服,何必那么惧怕他的注视。

“很好看。”林重檀对我很温柔地笑了笑,“比我想象中要更好看。”

我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最后只能尴尬地说:“你也是。”

现在我的心情是五味杂陈,一场假婚礼而已,不必那么当真的。

但我没想到我随口一说,林重檀却追问我,“真的?”

他眼神认真,仿佛真的很好奇这个。我看着林重檀的脸,不得不诚实地点头。

林重檀垂下眼,很轻地又笑了一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我看着林重檀点燃蜡烛,没有龙凤喜烛,就用普通的红烛代替。

他点好烛火后,转眸看向我,“小笛,差不多到吉时了,你过来。”

明明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可到这一刻,我还是忍不住紧张。我起身慢慢走到林重檀身边,还未说话,他就先开口,“今夜无高堂可拜,我们就略去这一步。”

他拉住我的手,带我走出毡帐。

此时金乌渐隐于地际,云一层红一层白,另外一边天已经变成幽蓝色,似能看到夜星高缀。那群白羊还未回羊圈,仍在外面吃草,我一眼看到了那只最笨的羊,它胸前的红缎绣球格外显眼。

它也是唯独对我们感兴趣的宾客,见我和林重檀停在毡帐外,没几息就颠颠地跑过来。不过大概是我先前吓着它了,它没离得太近,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我低头看了下我的手,还被林重檀抓住手里,他好像忘了他还牵着我的手,只眺望着远方。

片刻,林重檀从握着我的手,慢慢变成与我的手指十指相扣。我不自觉地又低头看了一眼,我和林重檀手心相贴,手指互缠,宛耳不离腮。

天色又暗了一成,林重檀深深地看我一眼,继而看向前方。我感觉我的手被握得更紧了,紧到我都有些疼。

而此时,林重檀开口了。

他对着天地,声音沉沉,“请皇天作证,邀后土亲历,今缔结良缘,堂约誓盟,喜连枝共冢,花好月圆,愿鸿案相庄,白首齐眉。一床两好,两相情愿,三媒六证,九死不悔,生同心同德,死共穴共椁。”

我被林重檀的话镇在原地,他说生同心同德,死共穴共椁。

没等我理清混沌的大脑思绪,他就转过头看向我,“小笛,该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天地之苍苍。

二拜高堂,高堂之慈爱。

三夫妻对拜,夫妻之闺房和乐。

夫妻对拜完,我的心变得更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林重檀,明明这一切都是假的。

林重檀走到桌前,将桌上的合卺酒递给我,“喝了这个,就算礼成了。”

我想了想,还是将酒接了过来。喝合卺酒需要交杯喝,交杯时,我闻到林重檀身上我所熟悉的药香味,但味道好像又有些差别。

一酒饮尽,林重檀却没将酒杯放下,他一连喝了好几杯酒,喝到我都看不过眼。

“林重檀,你别喝了。”我想伸手去拦林重檀,但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来。我似乎没什么立场劝他。

林重檀放下酒盏,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住。

他抱住我,却没有说话,只是单纯地抱着我。我呆坐了一会,才推了推林重檀,“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林重檀声音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比先前更低更哑,“小笛,可以不走吗?可以为我留下来一次吗?”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我不会答应。

林重檀因我的沉默,慢慢松开我。他坐在我旁边看着我,手握住我放在桌子的手,“这一次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该给你下药,但我真的——”

他的手紧了紧,“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本来谋划了很多,想跟你徐徐图之,可那天当我看到你那种反应,我就知道我没机会再慢慢来,所以我选了最不该选的一条路。

这些日子我每日醒来都在想,你清醒之后会怎么样,但想着想着,我就不敢想了,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可只有自欺欺人,你才会对我笑,叫我檀生,连今夜我都要骗你跟我拜堂成亲。

这些年我们经历这么多,现在想来怕是一纸都写不尽。小笛,我为以前的事道歉,我会改的,我们重来一次行吗?”

林重檀说这话一直盯着我的表情看,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的反应不太好。

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松了又紧,紧接着,他对我笑,是笑意未到眼底的笑,“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里,这个北国巫命我也可以不当,我跟你回邶朝。你看,我们都拜堂成亲了,天地见证了我们的婚礼。”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林重檀眼里那么明显的希冀和期盼,那年他求我跟他去岭南,也是这样,甚至现在的他比那时更加迫切。

我恍惚间觉得林重檀像紧绷的、随时会断的琴弦,再也经不起任何涟漪。

面对他这样的眼神,我最终还是摇了头,“不值当,林重檀,你没必要这样子,你现在在北国生活得很好。”

当林重檀说跟我回邶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他内心是不想回邶朝的,毕竟他在邶朝遭遇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

情爱不该是束缚人、委屈人的东西,一时委屈也许能忍,可日日夜夜的委屈,谁能忍得了?

为了对方舍弃一切,是小孩才会做的事情,我和林重檀都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正如林重檀所言,我和他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无不成为我们之间的阻隔,他真的能忘记以前的龃龉,跟我在一起?我又释怀原来发生的种种,心无旁骛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