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陛下,请自重(04)

齐丞相要说什么, 秋昀想了一下,心中就有了大概的猜测。

俩人坐于庭院凉亭。

侍女端来两杯茶,便退了下去。

齐丞相端起茶碗, 用盖子轻轻拨动了下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呷了一口茶:“贤侄在府中一切可还习惯?”

秋昀望着这满园的春.色。

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风送花香拂满面, 余留沁香在鼻端萦绕, 他收回目光啜饮口茶:“谢大人关心,一切安好。”

“贤侄何须这般生分?”齐丞相放下茶碗:“我之于你父, 尚要大上那么几岁,你唤我声阿伯即可。”

“这……”秋昀踌躇了片刻, 笑道:“阿伯。”

齐丞相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点头。

沈齐两家在此之前并没有什么往来。

沈家祖上是地里刨食的, 随开国皇帝打江山捞了个爵位, 到沈泰这一辈,也不过才传承三代。

而齐家是传承几百年的门阀士族,虽说到了南朝,士族门阀被君权打压,大部分势力被削弱或泯灭于历史长河, 也有似齐家这般急流勇退,举族迁离京城, 在一方城郡做名门望族。

像这般家族, 多出读书人。

优于普通百姓的师资培养而出的子弟或结交天下读书人,打出名声后再以其名誉影响天下读书人, 或参加科考,中榜率肯定也高于普通读书人。

因此,朝堂的文官大部分是这些士族子弟。

跟齐丞相寒暄之余, 秋昀分心梳理了下剧情没展现的东西。

天道给的剧情说的是齐丞相和一众文官不堪昏君所为,最后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推沈侯爷造反,但在最后关头,沈侯爷反手一刀砍下了齐丞相的脑袋。

这明显就是陛下布的局,沈侯爷从始至终都是陛下的人,其目的就是彻底推翻想复苏的门阀士族。

沈侯爷一开始大概也只是想利用这门荒唐的婚事跟齐丞相结盟。

但齐丞相城府极深,比起这点羞辱,哪有丧子之痛来得痛彻心扉?且还是独子。

可齐丞相显然低估了沈侯爷的忠心,才造成最后的失败。

“贤侄啊。”寒暄过后,齐丞相终于进入了正题。

望着面前和善儒雅的中年男人,秋昀敛神道:“阿伯,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是这样的。”齐丞相面露难色,举目眺望了下皇宫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上次你与衡儿中药一事阿伯说要给你一个交代,但这事儿阿伯怕是要失信于你了。”

“下.药的人我已经知道了。”秋昀哪里看不出来他的暗示,他抿了抿唇,搁在腿上的手掌捏成拳头,好半响才不甘心道:“这事、这事就……就这么算了吧。”

“好孩子。”齐丞相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拍他的肩膀:“难为你了。”

说罢,他悠悠站起身来,负手道:“时间也不早了,阿伯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齐丞相走后,随风拎着披风走了过来:“公子,厨房那边遣人来问您午膳想吃什么?”

“清淡些就行了。”秋昀裹着披风回房,净手换了身衣袍,一转身就发现枕头被人动过了。

他打发随风出去,掀开枕头看到下面的药包还在。

但等他打开纸包,用指腹捻了一点药粉放在鼻端嗅了嗅,味儿还是之前那个味儿,但里面多出了点慢性毒.药。

秋昀挑了下眉,这一世的世界之子不是因为什么爱恨被纪青元杀死的,是齐丞相造反失败连累全族斩首而死——想破局只有让齐家推着沈家造反成功。

可沈侯爷是陛下的人,棋局已经布下,这就无解了,除非沈侯爷真反了纪青元。

不过……

他看着手里的药粉,心中有个疑虑还需要解开,便包好放回枕头下。

次日是沈江亭‘出嫁’后回门的日子,齐府足足准备了三马车的回门礼。

听到消息的陛下一脚踹翻眼前的桌案。

守在殿外的太监听得里头动静,个个都是噤若寒蝉,连问都不敢问。不多时,殿门由内被人打开,一张苍白得有几近透明的脸暴露在阳光下。

随之走出来一个头束紫金冠,脚蹬鎏金靴,身穿玄色斜襟广袖宽袍,腰坠龙纹玉佩,且身形硕长的男人。

男人长得雌雄莫辩,然一对修长的剑眉却是斜飞入鬓。

其狭长的凤目更是精光闪烁,看向宫外方向时,眼里透着一股睥睨之感,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生生压下了容貌带来的冲击感。

纪青元独自出宫,一路来到忠勇侯府门口。

恰时秋昀正被沈夫人抱着痛哭,就听到管家前来禀告,说陛下来了。

沈夫人抽泣声一止,泪眼朦胧地看向沈侯爷。

沈侯爷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陛下会突然出宫还登门拜访,他直接站起来:“夫人,你先回避,我带亭儿和……“

说着,他看了眼被冷落而倍感尴尬的齐家大公子,这小子听到陛下来了,清亮的眼先是一亮,蹭地坐直身体就要起身,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还偷偷朝儿子瞄了过去。

他眼不见为净道:“亭儿,衡儿,随为父去接驾。”

秋昀瞥了眼齐衡,面无表情地跟着沈侯爷刚踏出大堂,迎面跑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道:“侯爷,陛下又走了。”

“……”秋昀心中哼笑,这是心虚没脸来见他了?

小厮询问:“侯爷,您看这……”

“下去吧。”沈侯爷凝视了前方片刻,大手一挥:“亭儿,你随我到书房来,我有话问你。至于齐大公子,随风,你带齐大公子到府上四处看看。”

沈侯爷说罢,领着秋昀来到书房。

书房的门一掩上,他粗犷的面容一缓,眼神也柔了下来:“委屈我儿了,这几日在齐府可还好?齐家可有慢待于你?”

秋昀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见得儿子这般,沈侯爷扶着儿子坐下:“爹知你委屈,觉得以男儿身出嫁受辱,但咱全家两百余口人皆系于你身,爹若不将你嫁过去……”

他边说边观察儿子的神情,见儿子不为所动,他闭上眼叹了口气:“此事都怪爹在朝堂上没分寸,才给咱沈家招来此祸,让我儿来承担后果。你若要恨,就恨爹,别怪你.娘。”

秋昀垂下头,静默不言。

心中却是有些怜惜沈江亭,沈侯爷不能说不爱儿子,只能说忠君大过天。

沈侯爷心中愧对儿子,但一想到当下朝堂的时局和做大的士族,他压下心里那点不忍,冷下心肠问道:“我让随风带给你的药,你没用?”

“用了作甚?”秋昀忽地抬头,直视沈侯爷的眼,缓慢而坚定地问道:“您都把我嫁出去了,以死脱身再隐姓埋名又有何意义?”

这下换沈侯爷沉默了。

观他这态度,是不打算跟自己这个儿子透露半点,心中微叹,嘴上继续自嘲:“我有家不能回,有爹有娘不能认,说不得致死都不得踏进京城一步。而父亲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