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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没错。

四美坐到地上,慢慢地把那本子翻开来看。

乔四美从小最讨厌数学,她不善分析,不善思考,不善列式,不善计算,她不善所有需要理性思想的东西。

老师用红笔打着叉叉叉,力透纸背,一边说:乔四美,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吧,乔四美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乔四美你怎么不开窍?

乔四美不是没脑子,只是她的脑子里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高低起伏,更没有沟壑纵横。

四美隐隐地记起,她曾经似乎是很喜欢画画的,铅笔草草地构了个轮廊,便迫不及待地捏了短小的蜡笔,重重地涂上去,红是红蓝是蓝,鲜明深刻,淋漓尽致也一踏糊涂。

太傻了。

与数学本子塞在一起的,还有一堆明星照片,都是当年费尽心力收罗了来,宝贝似地藏起来的,人真傻啊,四美想,藏得这样密实,自己都找不着了。

照片都褪了色,那些年青的鲜艳明媚都留在方寸之地出不来。

四美想起那时看疯了的言情片,总会有天灾人祸或是疾病苦难拯救濒临绝境的爱情,背叛者昄依了最初的爱人,两人一起走向幸福的结局。

但是,四美知道,自己的爱情故事并没有这样梦境一样的走向与编排,亦不会有那样的收梢。

也好。

将养到年底,新历年来的时候,乔四美头一次带戚成钢去饭店吃了顿。然后两人回家。

四美替戚成钢洗脸,给他按摩肩背。躺得太久,戚成钢的背常常会痛。四美问:这一向,病应该是好清了吧?

戚成钢点头,我觉得又跟从前一样了。

戚成钢突地转过身来,看着乔四美,看得很专心。

这个男人,四美也看着他,想,他终于也老了。

的确,这一场大病,让他骤然老了,脸上的皮也挂了下来,嘴角现出了深深的法令纹。

戚成钢慢慢地把头埋在四美温暖柔软的怀间,说:四美,这回我死过一次了,我会收心安份,我要跟你好好地过日子。四美,四美,你相信我。

四美摸他的头,看他抬起的铺着热泪的面孔。

那眼泪让他的脸一点点地明净滋润起来,充满了孩子般的讨好和忧伤,好象还是当年她在街口遇见的那个年青英俊的人,让她抛了一切也要嫁的人,让她掏心掏肺爱了这么许多年的人。深眉俊目,挺拔标致,迷惑了她一整个的青春岁月。

起初她不过爱上了他的好皮囊,后来竟然爱上了他不那么美好的灵魂。

然而,都过去了。

四美说:戚成钢,我看到那些信了。我也是,陪着你死去活来了一回。

什么?戚成钢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四美也并不做解释,却说:你想跟我好好过日子吗?

戚成钢热烈地点头。

四美说:可是,我不想跟你过了。

零四年到来的时候,乔家的几个孩子中有两个离了婚。

四美跟戚成钢两口子离了。

是四美提出来的,态度极其坚决,没有丝毫缓和的可能。公婆的苦劝,小女儿巧巧的哭泣,都没能劝阻住四美。并且,四美说,在离婚后,希望戚成钢赶快搬离乔家老屋。

女儿戚巧巧判给了乔四美。因为法院考虑到乔四美工作稳定,收入尚可,且身体健康。

孩子临走那天,戚家老俩口老泪纵横,戚家老太太说,这是活活地要了她的命,摘了她的心肝儿去了。

乔四美抱过女儿说:您可以来看她,天天来都行,您住我那儿去都行。可是我不会过来。

老太太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乔四美的生活在离婚后反而顺当起来。

她并不拙笨,她们的宾馆发展得也相当不错,在戚成钢生病以前,乔四美已做到客房部的部长,现在回去,单位也还是欢迎的。

她搬回了老屋,临搬前把大哥的屋子收拾打扫得比她们宾馆的客房还要干净,连床铺都铺好了,折了一角,压了新洗好烫好的睡衣。

乔四美变得少语寡言起来。

一成与南方的婚姻也在这一年的年头走到了尽头。

南方成了临市的一名副市长。临赴任前,南方与一成两人见了一次面。

两个人的分手相当地平和。平和得就好像太阳在早上升起,又在傍晚落下去一样。

南方说:一成,以后,无论你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你答应我一定要让我第一个知道。

一成点头,一直把南方送到项家小院。

南方进门前一成突然高声叫她:项南方,以后有人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揍死那个X样的!

声音嚣张如同一个年少的市井混混。

南方回头看到一成在街对面望着她笑得张狂而松快,这样的一个陌生的乔一成,忽地引得南方很想问上一声:一成,我们以前,是不是没能好好爱过,没能认真地让你看看我,也让我看看你。

话南方没有说出来,南方想,反正也不是千万里之遥,有一天,她总是要问的,不论那一天,两个人都会是何等的境况。

也不是没有好事的。

一件好事是,二强与马素芹这两年的生意做得不错,两个人一商量,下决心开了一家小小的饭店。卖南京本地的家常菜与东北水饺。饭店就开在他们租的房子附近,这两年这里陆续地搬来了一些大专院校,还有两家外企公司,饭店的食物简单但是胜在家常入味,马素芹又是个极干净的人,灶台都被擦得亮闪闪的,每天一个中午一个傍晚,生意相当地红火,很快地有了个小伙计,智勇周末也会来帮忙。

另一件好事是,乔一成做了电视台新闻中心的副主任。

宋青谷说他是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当然啦,宋青谷也由衷地说:老乔也并不是那种只有官气没有本事的人,正经是自己真才实学加上努力才有这么一天的。并指明乔一成一定要罩着他,他打算从此以后在新闻中心横着走路。

一成与他开玩笑说:老宋你现在已然是横着走的了。

那么就再横一点。甩着两膀子横。妈的,我是副主任的前任小舅子我怕谁?

对于一成与南方的离婚,起初一成简直不敢跟宋青谷提半个字,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一顿好骂。怪的是,宋青谷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了声,离了也并非坏事。

宋青谷在之后的一次午饭时对乔一成说,我有个预感。你跟我南方姐,没完呢。

一成忡怔了半晌,哪会有这种事,他说。

这天晚上,乔一成接到一个电话,是他二妹妹三丽打来的。

她说她要和一丁去北京。

一成问: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