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失去平衡

你花了几天时间,才恢复到能够自己行走。你刚能做到,依卡就收走了抬你担架的人,去做其他任务,这样你就只能一瘸一拐地跟随,身体虚弱,因为少了一只胳膊而显得笨拙了许多。最初那几天,你远远落在大队后面,每晚都要到大家扎营之后几小时才能赶上来。等到你去领取自己的份额,社群食物已经所剩不多。还好现在你不会感到饥饿。营地也没有多少空间可以安放你的铺盖卷儿——尽管他们至少给了一个基本的包裹和若干补给,来替代你失去的逃生包。剩下的位置往往不太好,靠近营地边缘,或者已经到了路面以外,遭受野生动物和无社群者攻击的风险更大。你还是会在那里睡着,因为筋疲力尽。你觉得如果有什么真正的风险,霍亚还会带你逃离;看上去,他轻易就能带你遁地逃出一小段距离。但是,依卡的怒火还是不容易承受,这表现不止一端。

汤基和霍亚跟你一起拖在大队后面。简直就像从前,只不过霍亚是在你们走路时出现,然后渐渐被落在后面,之后又出现在前方某处。多数时候他都以平常姿态出现,但偶尔也会做些怪样,就像有一次,你发现他摆出了跑步姿势。显然,食岩人有时也会觉得无聊。加卡总是跟汤基待在一起,所以你们是一行四人。好吧,其实是五个,勒拿也经常迁延不去,与你同行,他很生气,因为感觉自己的一名病人受到了不公平待遇。他完全不认为近期昏迷过的女人应该被迫步行赶路,更不要说被远远落在后面。你试着劝说他不要跟你粘在一起,不要把凯斯特瑞玛人的愤怒引到他自己身上,但他嗤之以鼻,说假如凯斯特瑞玛人真的想跟全社群唯一接受过正规医学训练的人为敌,他们就不配拥有他本人。这个还真是……好吧,很强大的理由。你闭了嘴。

至少,你的状况还是要比勒拿预料得好很多。主要原因,是你此前并没有真的昏迷,也因为居住在凯斯特瑞玛的七八个月里,你还没有完全失去赶路时的身体习惯。真的,旧习惯很容易重新回来:找到一个稳定的步调,哪怕慢点儿,也能逐渐消减掉里程;背包的位置要低,让大部分重量压在屁股上,而不是拉扯肩膀;走路时要保持低头,以免让灰尘遮住护目镜。失去那只胳膊,更多的只是令人不快,而不是真正的障碍,至少当你周围有很多人乐意帮忙时。除了让你平衡性变差,以及并不存在的手指和手肘幻痛之外,最难的部分其实是每天早上穿衣服。你掌握蹲地大小便动作的速度快到让自己吃惊,但或许是裹了几天尿片之后,你在这件事情上更有动力了。

所以说你还能坚持,一开始速度缓慢,但步调在一天天加快。所有这一切却都掩盖了一个大问题:你走的路不对。

有天晚上,汤基来坐在你身旁。“你还不能离开,直到我们再往西走出很远距离。”她开门见山地说,“要到临近梅兹沙漠,我觉得。如果你想要走出那么远,就得修复一下跟依卡的关系。”

你瞪着她,但对汤基来说,这已经算是低调了。她等到加卡在铺位上打鼾,勒拿也去了营地厕所才出现。霍亚还在附近,立在营地中间,高调地给你们这一小群人站岗,他的黑色大理石面庞被你们的火堆从下方照亮。但汤基了解他对你的忠诚,在他能理解的那种意义上。

“依卡恨我。”你最终回答,在瞪眼策略没能给汤基造成震慑或者悔恨之后。

她翻了个白眼:“相信我,我懂得仇恨是什么。但依卡现在的情绪却是……恐惧,还有很多抱怨,有些是你应得的。你让她的人陷入了危险。”

“是我救了她的人脱离危险才对吧。”

营地中的远处,像是为了证明你的立场一样,你察觉到有人在铿锵作响地移动。那是一名雷纳尼斯士兵,最后的战斗之后,有少数几个被活捉。他们给这女人戴了枷锁——一副有铰链的木枷套在她脖子周围,板上有洞,可以把她的胳膊锁进去,而且左右分开,枷上还有两根铁链,跟脚镣相连。原始,但有效。勒拿一直在医治俘虏们被磨伤的部位,你听说,他们晚上睡觉时可以摘下镣铐。这已经比凯斯特瑞玛人可能得到的待遇好多了,假如双方处境对换的话。但毕竟,这个样子还是很尴尬。雷纳尼斯人并没有逃跑的可能性。即便没有枷锁,如果中间有人逃离,没有补给,又没有大群同伴保护,他们很快就会成为俎上之肉。枷锁只是在伤害之外,又加上一层侮辱,也是个让人心惊的提醒,让所有人知道,情况完全可能更糟糕。你移开视线。

汤基注意到你在看:“是啊,你救了凯斯特瑞玛,消除了一种危险,然后呢,又让它陷入了同样严重的危机。依卡只想要前一半。”

“第二半我也没有办法避免啊。我能让食岩人杀死所有基贼吗?连她本人也杀掉?如果那些敌人成功了,晶体球里的机械设备同样还是要全部失效!”

“她也知道这些。所以我说这不是仇恨。但是……”汤基叹了口气,就像你的表现实在太蠢。“你看。凯斯特瑞玛以前是——现在也是——一个实验。不是晶体球,而是这里的人民。她一直都知道这里的情势如履薄冰,想要建立一个由流民和基贼组成的社群,但进展还不错。她让老人们理解了,我们需要新成员。让所有人都开始把基贼当人看待。让他们同意住在地下,住在一个古老文明的废墟里,尽管那东西随时可能杀死我们所有人。甚至在那个灰人给他们理由自相残杀时,阻止了他们彼此反目——”

“那个是我阻止的。”你咕哝说。但你还在听。

“你的确帮了忙,”汤基承认,“但是假设只有你一个人呢?你完全清楚,那样肯定不行。凯斯特瑞玛能运转,就是因为依卡。因为大家知道她会拼死维持这个社群。只要帮助凯斯特瑞玛,依卡就会站在你这边。”

路上还要几个星期,甚至可能是几个月,你们才能到达现在空无一人的赤道城市雷纳尼斯。“我知道奈松现在的位置,”你恨恨地说,“等到凯斯特瑞玛人到达雷纳尼斯,她完全有可能去了别处!”

汤基叹了口气:“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伊松。”

而奈松很可能已经到了其他地方,甚至是在你醒来之前。你在战栗。这不理智,你明明也知道。但你还是絮絮叨叨地说:“如果现在就出发,或许——或许我还能赶上的,也许霍亚又能确定她的方位,也许还能——”然后你突然住口,因为你听出了自己那颤抖着的、尖厉的声调,你的母性本能再次生效,尽管生疏,却还是那样犀利,你在申斥自己:别再抱怨。之前你就是在抱怨。于是你吞掉了更多废话,但你还在哆嗦,一点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