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奈松,石头的故事(第2/3页)

而且奈松感到兴奋,当她看到伦斯莉眼睛瞪大,看到那小块闪亮的东西从黑石头里冒出来。小女孩兴奋得无视其他人的在场,张嘴就说:“我也想成为讲经人?!”

当然,奈松完全不清楚讲经人具体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非常非常想要离开特雷诺。

我们以后再细说这个。

伦斯莉当然不会傻到拒绝这样的献礼,她实际上也没拒绝。但她没有马上给奈松回答,部分因为她感觉奈松很可爱,她的宣言跟其他孩子们的一时冲动没什么两样。(她是对的,在一定程度上;上个月,奈松还想当地工师来着。)相反,她要奈松坐下,然后用下午剩下的时间,给这一小批听众讲故事,直到夕阳西下,将山岭树木的影子拖得好长。等到另外两名来访者起身回家,他们看着奈松,暗示她也应该走了,直到她不情愿地跟他们一起离开,因为特雷诺镇的人可不想被人指责,说他们把一个小屁孩留在讲经人那里,整晚说话,把人烦得要死。

来客离开以后,伦斯莉生起篝火,开始做晚饭,食材有一点儿猪肚肉,绿色蔬菜,还有一点儿玉米粉,都是她前一天从特雷诺买来的。在吃着苹果等着晚饭做熟时,伦斯莉在手指间摆弄奈松给她的那块石头,沉思。并开始担心。

第二天早上伦斯莉进入特雷诺镇。悄悄询问过几个人之后,她来到奈松的家。这时伊松已经离开,去讲她作为童园老师的最后一堂课。奈松也去了童园,尽管她在等待时机,打算趁中午饭时间开溜,再去找她的讲经人。杰嘎在他的“工作间”,其实就是地下的一间侧室,他白天在那里,用噪声巨大的工具完成别人委托的订单。小仔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小床上。他什么环境下都能睡着,大地之歌一直是他的催眠曲。

伦斯莉敲门后,杰嘎来应门,有一瞬间她感到害怕。杰嘎是个中纬度混血种人,跟伊松一样,尽管他的遗传特征更偏向桑泽人;他身形高大,棕色皮肤,肌肉发达,还剃了光头。有点儿吓人。尽管他脸上表示欢迎的笑容完全真诚,这让伦斯莉为自己的决断感到高兴。这是个好人。她不能骗好人。

“这个给你。”她说着,把带有钻石的石块交给他。她不能从一个小孩手里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不能以此交换几个故事和收徒待遇,奈松很可能几个月后就会改变主意。杰嘎困惑地皱眉,接过那块石头,听完她的解释之后,热烈地表示感谢。他承诺要传扬伦斯莉慷慨又正直的美名,逢人就说,这很可能会让她在离开本镇之前,有更多的机会展示自己的技艺。

伦斯莉离开。她在这个故事中的角色也就到此为止。不过这是个重要角色,所以我才向你们讲到了她。

要知道,让杰嘎与儿子为敌的,并不是简单一件事。多年来,他就发现过很多不正常的现象,跟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有关,这在他心灵深处埋下了猜疑。这种躁动变成一份刺激,在这个故事开始时,真的变成了困扰,但他还在极力否认,所以不去多想这个问题。他毕竟爱着自己的家人,而事实真相就是……无法想象。字面意义上的无法想象。

他早晚都会发现的,不管是用什么方式。我重说一遍:他迟早都会发现真相。这件事怪不得任何其他人,只怪他自己。

但如果你想要一个简单的解释,如果能有单独一件事充当转折点,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岩浆区最后坏掉的堵塞物……那就是这块石头。因为你知道,杰嘎了解石头。他是一名优秀的工匠。他了解石材,也了解特雷诺。他知道,有一座古老火山造成的火成岩脉经过附近地区。多数都没有冲破地面,但完全有可能,奈松就是偶然发现了一块钻石出现在地面上,任谁都能捡到。可能性不大,但的确有。

伦斯莉离开以后,杰嘎心头一直飘浮着这番解释。真相就在水面之下,有如利维坦巨兽,等着舒展身躯,但暂时,他的思想水面依然平和。否认依然有力。

但之后,小仔就醒了。杰嘎带他去了客厅,问他是否肚子饿;小仔说他不饿。然后他对杰嘎微笑,凭借能力强大的原基人小孩准确的感知力,他盯着杰嘎的衣兜说:“那里为什么亮闪闪啊,爸爸?”

这句话用他清脆的童声讲出来,很可爱。但他掌握的知识——因为岩石的确在杰嘎衣兜里,而小仔正常来说根本不可能知道,让他丧了命。

奈松不知道一切都因那块石头而起。等你见到她,也别告诉她。

那天下午,当奈松回到家,小仔已经死了。杰嘎站在客厅,小孩正在变冷的尸体旁边。要打死一个学步期的幼儿,其实花不了太多力气,但他还是在此过程中换气过度。当奈松进门时,杰嘎血液中仍没有足够的二氧化碳;他感到头晕,身体摇晃,恶寒。不理智。所以,当奈松突兀地停在客厅门口,盯着眼前这一幕,缓缓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的期间,杰嘎不假思索地问:“你也是吗?”

他是个健壮的男人。这是个响亮、尖刻的问题,奈松被吓了一跳。她的眼睛本能地盯住他,而不再紧盯小仔的尸体,这救了她的命。她的眼睛是灰色的,跟妈妈一样,但脸形是杰嘎的。看她一眼,就让父亲从原始的恐惧中退了一步。

她也说了实话。这有帮助,因为他不会相信任何谎言。“是的。”她说。

她当时那个瞬间并没有真的害怕。看到弟弟的尸体,还有她的脑子拒绝解析眼前场景的事实,让她所有的认知力全部停滞。她甚至没完全清楚杰嘎在问什么,因为要搞清楚父亲问题的背景,就要求她承认父亲拳头上是血迹,而且她弟弟也不是趴在地板上睡着了。她不能。当时不能马上做到。但在没有连续思路的情况下,像孩子们在极端情形中常见的那样,奈松……退化了。尽管她不知为什么,眼前所见却让她感到恐惧。而在她父母二人之中,杰嘎一直是她较为亲近的一个。她也是父亲的宠儿:长女,他出乎意料的福分,脸像他,幽默感也像他。她喜欢父亲爱吃的食品。他曾有过模糊的希望,想让她追随自己的足迹,以后也当工匠。

所以当奈松哭泣时,她并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而就在她头脑一片混乱,内心尖叫的同时,她向父亲跨近了一步。他的双拳紧握,但女儿还是无法把他看作威胁。他是她的父亲。她想要得到安慰。“爸爸。”她叫道。

杰嘎畏缩。眨眨眼。瞪视,就像之前从未见过她一样。

认识到。他不能杀死她。即便她是……那也不行。她是他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