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遇到挑战

召唤方尖碑之后,你觉得累。等你回到自己房间,在本来就有的光秃秃的床垫上躺过一会儿之后,你沉沉睡去,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睡着。在深夜里——或者是你的生物钟这样说,因为墙面的闪光并无变化——你突然睁开眼睛,就像刚刚过去了一瞬间。但霍亚当时蜷在你身旁,像是终于有一次真正睡着,你还能听到汤基在隔壁房间里轻轻打鼾,你的身体感觉比以前好多了,尽管有些饿。休息得很好,这可能是几周来的第一次。

饥饿驱使你起身,走到客厅。桌上有个小小的麻布袋,一定是汤基搞到的,袋口略微张开,露出一些蘑菇,一小堆干豆子,还有其他库存食品。这是正常的:作为被凯斯特瑞玛社群接纳的成员,你现在有权分享社群物资储备。这些东西没有可以直接当作零食吃掉的,唯一可能的例外是蘑菇,但你从来没见过这种蘑菇,而有些种类的蘑菇是要做熟了才可以吃。你挺想吃的,但是……凯斯特瑞玛是不是那种会给新来者提供危险食品,却不警告他们的社群呢?

唔。对了。你找出你的逃生包,在里面翻找自己带到凯斯特瑞玛的剩余补给,吃了一顿,食物有橘子干、干面包片,还有一块味道很差的肉脯,那是在上个途经的社群换到的,你怀疑是下水道老鼠肉。有营养的东西就是食物,讲经人会这样说。

你把肉干硬吃下去,然后坐在那儿,睡意蒙眬地纳闷儿,为什么仅仅召唤了一块方尖碑,就让你如此疲惫——就好像跟方尖碑有关的任何事情可以用“仅仅”这个词形容似的——你开始察觉一种高亢的、有节奏的刺耳声音从外面传来。你马上选择不予理睬。这个社群的一切都毫无道理;你可能要花几星期,甚至几个月,才能习惯这儿的各种奇怪声响。(几个月,你那么容易就放弃奈松了吗?)于是你无视那声音,尽管它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而你继续打哈欠,你正想站起来,回床上睡觉,然后才迟钝地想到,你听见的是尖叫声。

你皱着眉,来到套房门口,打开薄薄的门帘。你并不特别担心;你的隐知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而且毕竟,如果凯斯特瑞玛-下城这里发生地震,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不管多快逃出家门。外面有好多人起床活动。一名妇女走过你门口,带了一大篮子你险些吃掉的那种蘑菇;见你出门,她心不在焉地向你点头,然后转身看吵闹声传来的方向,险些丢掉手里的篮子,又险些撞上一个推着有盖小车的男子,那车子臭气熏天,很可能是大小便。在一个没有昼夜更替可以利用的社群,凯斯特瑞玛实际上永不睡眠,你知道他们有六个工作班次,而不是通常的三个,因为你已经被分配到其中一个。这班要到中午才开始——或者按照凯斯特瑞玛人的说法,十二点钟——届时你要去熔炉附近,找一个名叫阿提斯的女人。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透过凯斯特瑞玛凌乱、突兀的晶体柱,你看到一小队人进入那个巨大的四边形隧道口,充当晶体球入口的地方。他们在跑,而且他们在搬运另外一个人,喊叫声全是他发出的。

即便那时,你也有意无视这个,回去睡觉。这是灾季。总有人会死;你也无能为力。他们甚至都跟你不是一伙的。你完全没理由在意。

然后有人大叫:“勒拿!”那声音如此惊慌,让你不禁心惊。从你的露台上,能看到那个矮阔的晶体柱,勒拿住处所在的地方,隔了三根晶体柱,高度更低一大截。他的门帘被甩开,他快步出来,一面套上衬衫,一面跑下最近处的阶梯。前往病房,那帮跑步赶路的人似乎也去向那里。

出于不确定的原因,你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处的门口。汤基睡得跟木头化石一样,到现在也没有出来——但霍亚在门口,雕像一样看着你。他表情里的某种因素让你皱眉。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办法摆出一副冷漠的石像脸来,也许因为他的脸不是真正的石头做成。无论如何,你对他表情的第一印象是……悲悯。

下一次呼吸,你就已经离开住处,跑向地面层,几乎没有来得及思考。(你一面跑一面想:一个伪装后的食岩人显出的悲悯刺激到了你,而你对人类同胞的尖叫却无动于衷。你还真是个怪物啊。)凯斯特瑞玛一如既往地混乱到让人抓狂,但这次环境对你有帮助,因为其他人也在沿着吊桥和步道跑向出事地点,你跟着别人跑就可以了。

等你到场,已经有一小群人集中在病房周围,多数只是胡乱走动,或好奇,或担心,或焦急。勒拿和那帮抬来伤员的人进了房间,那可怕的声响来源现在显而易见:某人正在扯破喉咙大叫,因为疼痛难当,痛得无法承受,而那人又不得不承受。

你并非有意,但已经在挤向前排,想要进入病房。你对医疗看护一无所知……但你了解痛苦。让你吃惊的是,人们一开始厌烦的看你——随后就会䀹䀹眼睛,让开通道。你发觉,那些眼神空洞的人被瞪大眼睛的人拖到一旁,而且会有人迅速小声提醒。哦-嚯。凯斯特瑞玛人在谈论你呢。

然后你就进了病房,差点儿被一名桑泽女人撞倒,她快速跑过,手里拿着某种注射剂。这样跑肯定不安全。你跟着她,去到一张病床前,六个人按着那个尖叫者。有人挪动身体时,你看到了那人的脸:不是你认识的人。只是又一个中纬度男子,显然是去过地面,从他皮肤、衣物和毛发上的那层灰来判断。带来注射剂的女人挤开别人,小心翼翼注射了那东西。片刻之后,那男人全身颤抖,然后嘴巴开始闭合。他的尖叫声渐渐平息,慢慢,慢慢,慢慢平息。他抽搐过一次,很剧烈。按住他的人全都扭动身体跟他对抗。然后终于,谢天谢地,他失去了意识。

突然来临的寂静几乎能激荡人心。勒拿和那名桑泽人医者继续忙碌,尽管那些刚刚按住病人的人退开,面面相觑,似乎在问:现在该做什么。在当前寂静的忙乱中,你情不自禁望向病房远端,埃勒巴斯特毫不起眼地坐在新病人旁边。他的食岩人还站在你上次看到过她的地方,她的视线也集中在旁边的场景上。你可以看到埃勒巴斯特的脸,从床帮后面看过来;他的视线跟你的接触过一下,但马上移开了。

随着病人身旁的有些人后退,你的注意力又被他吸引。一开始,你看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他的裤子在有些位置过分潮湿,上面粘了肮脏的灰土。潮湿处不是红色,不是血,却有一种你不知该如何描述的气味。盐水腌肉。加热的脂肪。他的靴子被脱掉,裸露出的双脚时不时还会微微抽搐,即便在失去知觉之后,张开的脚趾也只是不情愿地放松了一点点。勒拿正在用一把剪刀破开一条裤腿。他揭开水湿的衣物,你最开始察觉的,是那人皮肤上分布的、小小的蓝色半球体,每个都有大约五厘米直径,球面高度大约二点五厘米,表面闪亮,跟皮肤质地完全不同。总共有十到十五个。每个都在一块浮肿的、粉红色皮肤中央。肿块都在那人腿上,大约有一掌大小。一开始,你还以为那些小块是珠宝。有种珠宝就是这样子,蓝色,泛着金属光泽,蛮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