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的时间:科幻小说中的时间旅行

作者:加里·韦斯特福尔

译者:李鸣弦

许多学者曾指出,某种形式的时间旅行是人类的特殊能力:我们记得自己的过去,还能通过口头传统和书面记载了解更为渺远的过往;我们思虑自己的未来,也创作发生在极远未来的故事。雷·布拉德伯里在《时间机器》中将此种思维活动与时间旅行相类比,故事里的小男孩听了老人讲述19世纪美国的传奇之后,称他为真正的“时间机器”[1]。世界第一份科幻杂志《惊奇故事》的创刊号上,曾提出一句声称其中故事可以真实窥见未来的口号:“今日离奇小说……明日冷酷现实。”实际上,科幻小说中的时间旅行,只是将这一熟悉的思维过程转变为了文学形式,想象一个人的肉体可以穿越至仅存在于回忆或幻想中的领域。

此种文学手法如运用得当,力度可入木三分,例证可见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时间旅行作品——查尔斯·狄更斯的《圣诞颂歌》[2]。这个故事可以换成更现实的手法:出于关心,朋友们提醒埃比尼泽·斯克鲁奇,他曾经是多么开朗合群,假如继续照现在这样孤僻下去,他死后将受尽冷眼,很快被世人遗忘。但这样的剧情未免乏味,可想而知,即便如狄更斯这样的文学大师,也不尽然能为口头劝解注入足够的说服力,并转变斯克鲁奇这般铁心厌世之人。相反,来自过去的圣诞幽灵向斯克鲁奇实际展示出过去的他是何种形象,而来自未来的圣诞幽灵则展示了人们对他的死漠不关心、从此他的坟墓无人问津。故事因此变得有趣,斯克鲁奇的转变也顺理成章,因为他亲眼所见的证据具有无可抵挡的冲击力。《圣诞颂歌》运用时间旅行的手法实现个人的救赎,而在后续的同类小说中,前往过去或未来的旅途则引导着社会层面更广泛的救赎:奥克塔维亚·E.巴特勒所著的《血缘》[3]中,一名现代非裔美籍女子亲眼目睹19世纪美国黑奴的生活之后,对延续至今的种族主义与性别歧视有了新的理解;约翰·温德姆笔下的《她者之道》[4]中,女主角穿越到未来世界,那是一个被严格的等级制度束缚的女性社会。回到自己的时代之后,她便决心阻止那样的未来成为现实。

在《圣诞颂歌》中首次登场的两种观念,在后续的时间旅行故事中再次重现。其一,人们可以在时间旅行中旁观不同时期的自己,甚至与之交流——罗伯特·A.海因莱因在《靠自己》[5]中以巧妙的手法推演了这一原则,读者看完整个故事之后恍然大悟:主角遇到的所有人其实都是人生中不同时段的自己。其二,来自未来的圣诞幽灵告诉斯克鲁奇,只要努力改变自己,就能避免那个黯淡的未来时,他想说的是人们可以借助时间旅行做出不同的决定,从而创造出不同的或然未来。这正是格雷戈里·本福德在《时间景观》[6]中宣扬的主旨,小说中未来的科学家们致力于避免环境灾难危害社会,于是采用超光速粒子向过去发送了一则信息,促使一位关键人物前往得克萨斯教科书存放处,从而避免了约翰·F.肯尼迪总统遇刺,为美国创造了更加美好的第二未来。

19世纪还诞生了两部经典的时间旅行作品:爱德华·贝拉米的《回顾,2000——1887》[7]和马克·吐温的《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均以现代主角身处其他时代为背景,对作者所在社会展开了辛辣的讽刺和抨击。贝拉米笔下的朱利安·韦斯特在未来的乌托邦醒来之后,认识到当今美国的缺陷;而吐温所塑造的汉克·摩根将血腥的现代战争带到宁静的亚瑟王朝,将美国的惨无人道展露无遗。后世不乏有作家从这些杰出的先驱者身上汲取灵感,创作类似的故事,例如,麦克·雷诺兹的《在2000年回顾过往》[8]以20世纪的韦斯特为主角,只是与贝拉米的乌托邦相比,他醒来后所处的社会更为现实,不再值得大书特书;L.斯普拉格·德·坎普的《唯恐黑暗降临》[9]似乎是反过来写了马克·吐温的立意,他没有让现代人毁灭古代社会,而是利用时间旅行者的优势,积极改进现状,避免了罗马帝国的衰落。

以上几部19世纪的小说当然存在问题:时间旅行的机制牵强附会,毫无解释。斯克鲁奇被两个幽灵“施法”带入了时间洪流;韦斯特匪夷所思地沉睡了一个多世纪;摩根则是因脑袋受到一记重击,神奇地回到了过去。不过,贝拉米前往未来的手段是长期昏睡,这得到了后世科学原理的支持:暂停肌体活动、低温冷冻等技术,在一些作品中被设定为向普通民众开放的服务,例如海因莱因的《进入盛夏之门》和克利福德·D.西马克的《永生何益》[10]。同时,“穿越故事”仍然出现如雨后春笋,比如伍迪·艾伦拍摄于2011年的电影《午夜巴黎》,还有数不胜数的“言情穿越”小说,里面的主角各种莫名其妙地穿越回去。

不过,H.G.威尔斯的《时间机器》为广大作者提供了更加高级且灵活的时间旅行机制——一台时间机器!其科学理论依据如下:时间乃是第四维的存在,人类怎样穿过三维空间,就能以同样的方式穿过四维空间。尽管电视剧《时间隧道》里的主人公总是被时间机器随意抛向过去或未来,但在大多数设定中,时间机器都是可控的,能依照使用者的意图前往特定时段,打开故事的新剧情篇章。

有关逆时旅行的科幻小说,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是有意或无意地更改历史事件。关于这个问题,第一种假设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例如弗里兹·雷伯的《别想改变过去》[11]提出了一个不允许改变历史的“现实守恒定律”。冒险漫画《不可能的任务》也采纳了同样的观点,超级小子回到过去,意图阻止亚伯拉罕·林肯总统遇刺却遭到失败,从而明白了“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命运,即使是超级小子也无力回天”。

第二种设想是,时间旅行者可以即时改变历史,创造出不同的现实。此类作品中不得不提的例子包括:威廉·泰恩的《布鲁克林工程》,讲述一位科学家疯狂地反复时间旅行引发一系列变故,最终它“胜利地伸出十五个紫色肉团”,宣布“看,什么都没有改变”;布拉德伯里的《一声惊雷》,讲述一位穿越到史前的恐龙猎手不小心踩到一只蝴蝶,结果导致当今的大选选出了一个卑鄙无耻的领袖;还有沃德·穆尔的《解放之年》[12](小说题目引自战争时期一首著名的军歌《进军乔治亚》其中副歌部分歌词:我们带来解放!),小说中美国内战原本南军赢了,却因一位回溯时间的历史学家不经意改变了葛底斯堡战役的结局,最终致使北方赢得胜利。鉴于此类人为干涉灾难的存在,一些作家为未来世界构想出专职的“时间警察”监视时间流,对偏离历史记录的行为进行纠正,例如波尔·安德森的《时间巡逻》及后续系列作品,以及罗伯特·西尔弗伯格的《逆时而上》。然而,在奥森·斯科特·卡德的《历史记录:哥伦布的救赎》[13]一书中,一个小组为了改善历史而刻意开启逆时旅行,促使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留在美洲,引领一个种族和谐共处的文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