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婆之舞(第3/8页)

埃博细菌就像一个个脑细胞。它们通过细长的突起相互联系在一起,彼此间交流信息。这和从前的任何一种细菌都不一样。它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然而通过这种方式,就可以变成一个庞然大物,庞大得超越想象!

“人的大脑有上百亿个细胞,其中只有百分之一左右参加高级神经活动。而这个星球上,有万亿亿个埃博肉球菌。它们全部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联系在一起。” 巴罗西迪尼阿慢慢说道。

我明白了巴罗西迪尼阿想让我明白的东西——我们的对手并不是一种毫无意志的病毒或者细菌,它们是强大的军团,彼此间相互帮助,协同行动。也许有一种前景更让人担忧:这庞然大物的头脑中是否已经产生了某种意识?如果那真是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头脑,这个对手就实在过于可怕了。巴罗西迪尼阿静静地看着我,观察我对这惊人事实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我无言地看着他。

我们怎么办?

是的,人类需要一个志愿者。然而他的任务并不是奉献出身体进行疫苗实验,他有更多的事要做。这些可怕的细菌并不是简单的生物,它的线粒体经过改良,含有某种硅结构,可以存储信息;它含有一种奇特的酯化分子,能够像叶绿素一样把光能转化为化学能,制造出养料;甚至能够根据环境的不同选择不同的光谱发生作用,白天选择可见光,夜晚选择红外光,而在放射性环境中,它还能吸收放射能;它还有一种放射状的细胞器,就是这个细胞器控制着表面突起,处理和传递微弱的电化学信息。这细菌的设计如此精妙,和量子计算机的微控制单元不谋而合……一切都指向一点:这是一种人造生物。虽然进化论深入人心,然而没有人相信这样精巧复杂的结构能够在短短几十年间进化出来。

我见到了这个星球上最具有权势的人。秃顶,眼窝深陷,绿色的眸子闪着晶亮的光芒,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他是沙门将军,前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我不喜欢白人,特别是美国人,他们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说话。然而他掌握着一万多人的武装力量,虽然我并不在乎那些枪炮飞机,但他还是能左右我。

“它们有一个总部,头脑。”沙门将军拿着细细的教鞭在地图上比划,他嗓音嘶哑,英语带着浓烈的南方口音,我只有硬着头皮听下去,还好巴罗西迪尼阿能及时为我翻译。在全球地图上,我看见了亚洲、欧洲、非洲、美洲、大洋洲,这些久违的大陆就像史前遗迹一样神秘。如果一块大陆并没有覆盖着冰原,那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起见到过一些图片,荒漠,草原,森林,巍峨的石头山,松树奇迹般地从石缝里长出来,傲然挺立……

“我们要进行突然打击!”沙门将军这样强调,说完后,他停下来盯着我。我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他正满怀期望地看着我。

“是的,将军。他会很好地完成任务。”巴罗西迪尼阿帮我打发了将军。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如同梦魇。白天,我要跟着一些军人学习如何使用武器,从自动步枪到单兵便携式火箭筒,从驾驶小汽车到坦克到直升机到攻击机,他们要用一些严酷的手段让我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这些技巧。晚上,我要跟着巴罗西迪尼阿博士学习关于埃博病毒的知识。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所学的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其实他们真正要我做的,就是抱着一个核弹走进那个地下掩体中,并引爆这枚核弹。学习这些复杂的知识真是一种浪费,然而沙门将军和巴罗西迪尼阿并不这么认为。于是,我在这样的梦魇中熬过了两个星期。

距离执行任务只有二十四小时了。晚上,我和巴罗西迪尼阿待在一起。他今天显得颇有几分神秘,让我感觉这个晚上有点不寻常。

巴罗西迪尼阿身上有一股深沉的香气,那是一种特别的印度香料,在重大的节日里,印度人会虔诚地沐浴,然后用这种香料涂抹全身。我一直以为,只有那些富有的、传统的印度人,或者印度歌舞电影里边,才会有这种事,巴罗西迪尼阿应该不属于这种人。然而我错了。他穿着白色浴袍,在一幅画像前膜拜。画像上画的是一个凶恶的神,头戴火焰冠,有三只眼和四只手,摆出一副曼妙的舞姿,周身被火焰环绕。

巴罗西迪尼阿膜拜完毕,在地板上盘膝而坐。现在的他,看起来颇有几分庄严宝相,一种悲天悯人的气质自然流露,让我不自觉地肃穆起来。

“这是湿婆,印度人的毁灭之神。”他告诉我,“他毁灭,然后创造,世界就在他的掌握中循环不息。”

我无意冒犯,只是说了句我想说的话:“你是一个科学家,我以为科学家都是无神论者。”

巴罗西迪尼阿笑了,“我的确是一个科学家,不过我相信冥冥中有神秘的力量支配宇宙。湿婆正好是这种信仰的一个体现,这很符合我的印度人身份。”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了自然派,那个带有宗教意味的动物保护组织,在他们的圣书里头,正写着:毁灭,然后才有创造。我问:“你是自然派教徒?”

巴罗西迪尼阿微笑着不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巴罗西迪尼阿突然告诉我,沙门将军只了解计划的一部分,使用核弹对埃博的头脑进行攻击是空中楼阁。

“埃博肉球菌在许多地方聚集成群。如果用一个比喻,它们就像原始的神经节,而不是一个大脑,虽然我丝毫不怀疑它们会形成一个强力的大脑,然而,那个大脑的尺度就是整个地球,简单的核攻击根本不能损伤它们。更何况肉球菌是细菌,即便没有头脑,它们也能够生存下去。也许没有这个头脑,只会更糟糕。”巴罗西迪尼阿冷静地说,“这样的情势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整个南极洲只有六个人,包括我。”

最初,埃博肉球菌是一场生物灾难,它们杀死几乎所有的动植物,繁殖出数以亿亿计的后代;两个星期后,它们停止了对植物的攻击;又过了三天,它们仅仅袭击脊椎动物;再后来,它们只袭击哺乳动物。

巴罗西迪尼阿向我出示了一些图片。我看见大群大群的野牛在草原上游荡,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破败小屋显示出这原来是一个农场;葱郁的森林边,几头灰熊在小溪里捉鱼,一条鱼跃出水面,熊的巴掌正挥舞过去;一群狒狒占领了城市,它们在废墟中寻找人类残留的食物和任何能引起它们注意的玩意儿,一只狒狒戴着一串钻石项链,两米外是一具变成了白骨的人类尸体……最后的照片印象尤其深刻,一群狮子在夕阳下休憩,雄狮高昂着头,正对着镜头张开血盆大口,它们的身后,是一座灰色的、丘陵状的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