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跋涉 9 莎莉与赞德(第3/3页)

我自己也常常想到这个问题。很多时候我感觉到,理智如同松动的蛀牙般就要离我而去。熊熊烈焰在我脑海内一次又一次爆发,周而复始,我也怀疑自己为何仍能保持清醒。如今我见到赞德说话像冒泡一样,如同热锅上的水滴,不禁又想到,离幻象把我逼到热锅上那一天还有多久?我还剩下几年时间,或是仅仅几个月?当那一天到来时,我自己会知道吗?

为什么我还没发疯?当我在内心深处苦苦探寻时,总是想到同一个答案,但这想法却不能说给派珀知道——都是因为扎克。如果说我身上还有什么确切的东西,当幻象竭尽全力要将我撕碎时,还能让我坚持下去,那它一定源自扎克。如果说我还有决心和毅力,那一定是由我对扎克顽固的信念来支撑的。扎克正是我人生的稳定元素,那并非是什么善良的力量,我已经见过太多他干的坏事,根本无法自欺欺人了。但那总是一种力量。我非常清楚,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由他塑造的,或者是在对抗他时造成的。如果我任由自己陷入疯狂的深渊,那我就再也不能阻止他,也无法再挽救他。届时,一切全都完了。

*

回到屋里,我们开始帮着莎莉准备晚饭。偶尔从卧室里传来赞德的声音,简短的词汇在夜晚的空气中回荡,“尸骨”和“烈火”不断从门下冒出来。他或许是疯了,但却清楚看到大爆炸如何塑造了这个世界:留下遍地骸骨和烈火。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我问莎莉。她将两只鸽子扔在桌上,我在一旁帮忙拔毛。每扯掉一簇羽毛,灰白的鸽肉都舒展开来,在我手指上留下一层湿乎乎的薄膜。

“好多年。好几十年。等你像我这么老了,就会发现时间变得很模糊。”

其实我想说,对先知来讲也是如此。我在不同的时间内穿梭往来,自己却没有决定权。每次幻象过后我醒来时,都会喘息不止,就像未来是一面湖,我被拖进湖水当中,而到了“当下”,我才能浮出水面。

“有时我也想过离开这里。对一个老太婆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过去我还能下到海边,捕几条鱼。这些日子我只能设几个陷阱抓鸟,再种点我能种的东西。我再也不想吃土豆了,这确定无疑。不过,这里非常安全。议会正在找一个跛脚的老太婆,我猜这个地方他们大概不会来。”

“那你的孪生兄弟呢?”

“仔细看着我,”她说,“你要相信,我比看上去还要老。如果阿尔菲和我在分开时就有了登记制度,那毫无疑问,议会早已通过他找到了我。但是那时候一切都不同,他们并未把我们的信息记录在案,现在他们正在这么做。无论我的兄弟现在在哪儿,他都有意识保持低调,照顾好自己。”

她站起身来,朝着火炉走去。经过派珀身旁时,她将手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当他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是个小孩子,他的手应该和她的一般大,或者很可能要更小一些。如今她必须站直身子才能够到他的肩头,她的手放在那里,就像一只飞蛾停在大树枝上。

我们吃饭时,赞德坐在桌子另一头,双腿不停摇晃,眼睛盯着房顶。派珀负责切开鸽子,用一把长长的弯刀将翅膀切了下来。看着他很难不去想他使用的其他匕首,他曾看到的,以及做过的事情。

不过,这顿饭把我拉回到现实的房间里。莎莉在鸽子里面塞了鼠尾草和柠檬,肉质又松又软。它和我们在路上吃的肉完全不同,那些都是在偷摸生着的野火上匆匆煮就,外面的肉烤焦了,里面却仍是冷的,还不时渗出血来。吃饭过程中我们没说几句话,直到没什么留在桌面上,只剩下一堆啃光的骨头。月亮已经升起,越过窗户高挂在天空上。

“派珀告诉了我你如何打进议会内部的事,”我对莎莉说道,“但他没告诉我,你后来为什么退出了。”

她沉默以对。

“他们暴露了,”佐伊说,“不是莎莉,是跟她共事的另外两个渗透者。”

“他们后来怎样了?”我问。

“他们被杀了。”派珀突然插进来说道。他站起身来,开始收盘子。

“议会杀了他们?”我问。

佐伊的嘴唇紧了紧。“他可没那么说。”

“佐伊!”派珀警告道。

“议会最终会杀掉他们,”莎莉说道,“他们是如此憎恨渗透者,就算严刑拷打套出了情报,也绝不会让他们活下去的。然而,他们并没有机会对拉克兰这么做,他先服毒自尽了。我们身上都备有毒囊,以防被抓住。不过,在爱萝丝有机会服毒之前,他们搜了身,把她的毒药收走了。”

“那之后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派珀停止收拾餐桌,他和佐伊都盯着莎莉。莎莉直视着我的目光。

“我杀了她。”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