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章 指路者(第2/3页)

士大夫们维持了我们这个家国数千年的繁荣昌盛,晋王就算再变法,也不是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吧?就算缙绅中许多贪得无厌之徒,但我们学的毕竟是‘修身治国平天下’,士族中许多人也真的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啊。

晋王重用侯恂、姚启圣这些人,就是在告诉天下人。不论是士族还是寒门,只要你遵楚朝法度一心为国,皆是晋王的臣属。

如此一来,因变法而人心惶惶的局面算是得到了缓和。表明上看起来好像朝堂上争执的更厉害了,但可怕的不是有这种争论,而是‘晋王一党’不管做什么都没人敢出来反对,怨念堆积无从发泄。

现在这局面,朝中各派在争论中推进治国之策,可比‘进取派’的一言堂要开明得多吧?这是晋王的第三层目的。”

话到这里,白义章道:“换言之,我这次是输给侯恂了?”

“又没治你的罪,你输什么了?”

白义章也懒得在钱承运面前装,直说道:“输了威望,也输了往后每年这贩卖奴隶所得的收益啊。”

钱承运笑了笑,道:“压一压你的威望对你不是坏事。至于收益,下午还有一场朝会,想必会商议此事,晋王向来待臣下不薄,还能亏待了大家不成?

说来,这也许是晋王的第四层目的,把变法和开海的政策顺利地推行下去。”

“晋王可还有第五层目的?”

“也许有,也许没有。”钱承运道,“但我也只能看出这些了。”

白义章叹息一声,道:“回想起来,当年晋王开窍之后要我带他去见卢次辅时的场景,恍如隔世啊。”

“我们终于熬死郑元化了。”钱承运低声说着,回想起当年的卢正初与郑元化,喃喃叹道:“今日你我在此交心攀谈,或有一日,我们又是不死不休的政敌……但也许不会。”

“为何不会?你瞧不起我?”

“因为晋王喜欢务实之人。”钱承运道:“你问我为何反对新政,又为何推行新政。因为我反对新政之时,晋王才刚刚平定中原,天下人都在等着看他有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当时我认为……他还欠些火候。

治大国如烹小鲜,如今,晋王掌握火候的功力已炉火纯青。”

白义章点点头,叹道:“是啊,短短三个月间,晋王这施政的手段又是突飞猛进啊。”

钱承运点点头,似在感慨,又似有些畏惧。

“你我同僚多年,我再提醒你几句。晋王虽无天子之名,已有世主之实,你可曾见人主与臣僚结党?这件事之后,满朝臣子皆是晋王之臣。往后你切勿再以‘晋王一党’自居,自以为是忠心为晋王,却容易误国事……”

……

乾清宫里。

王笑与贺琬谈完,又吩咐道:“你换套侍卫的衣服,一会随我去朝会。看看那些聪明人是怎么办事的。”

一句话,把贺琬从‘聪明人’的行列中剔除了出去。

贺琬也不敢狡辩,老老实实地套了身侍卫的衣服。

他不小心瞥见御榻上的天子,微觉有些不妥,低声问道:“晋王,陛下这是……”

“周先生走了,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王笑随口应道。

贺琬听了,又感到羞愧,只好闷头跟在王笑身后往建极殿走去。

末时一刻,下午的朝会重新召开。

这次贺琬低着头站在大殿角落里,混在侍卫当中,感觉轻松了不少……

其实这种大朝会商议不出什么事情,这些议题王笑早就与各个臣子商量好了。谁要上什么折子他心知肚明,大朝会只不过是过个场,把最后的决定公布一下。

先是撤掉了琉球总督一职,把琉球划为行省,任命了布政使,又委派了新的水师总兵。

接着宣布把官营对外贸易商行的许多业务下放到民间,算是对在新政中损失利益的缙绅有了补偿……

一道道奏折过得很快,越来越多人都看明白,今天所有的争论其实都在晋王的掌控之下。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晋王提拨了一批人、敲打了一批人,细致地将各方的利益重新分配,又做到了让几乎所有人都能接受……

因为不能接受的少部分人已经死掉了。

终于,谈到了黑奴贸易之事。

许多收到了分红的功勋之臣纷纷抬起眼帘,侧耳倾听。

他们想保证已经到手的利益,对此事都颇为上心,不少人心里想着“晋王惩治贺都督是因为他越权,但这赚钱的生意未必不能做嘛……”

但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最先出来念奏章的还是侯恂,老头子的声音抑扬顿挫,又是痛斥海外那黑奴贸易的恶行。

有人听了触及慈悲心肠,黯然神伤;也有人不以为然,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

比如像白义章这种代表着士绅利益、又在转型为海贸大族的官员,就讨厌侯恂讨厌到了极致……

……

白义章站在那如老僧入定一般,心想着钱承运所说的晋王不会亏待大家,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出面争?那肯定是争不过侯恂的,在这场合,人家占着道义。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往后自己私下干?不敢啊,这是取死之道。还是在朝堂上把这件事敲定成合法理的才好……

——难。怪不得钱承运不参与此事,老狐狸……狗侯恂,满口仁义道德,无非是因为你没有分润到银钱,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去死吧!

想来想去,白义章也只能在心里暗骂,却不打算再出面。

突然,有人高声道:“侯大人所言差矣!欧洲诸国,百余年来由印度而入南洋,由南洋而入扶桑,屡次妄图占我濠境、琉球。士大夫不知外患,每议外事则指责为‘争利’,鄙夷不屑之见横亘胸中。

然时艰如此其棘,断非空谈所能有所济。臣以为大楚欲中兴必先发奋,欲发奋必先理财,岂可事事只言‘仁义道德’……”

白义章转头看去,忽然愣了一下。

——说话这人是徐维啊,这是近来颇受晋王重用的小官。

这是怎么回事?侯恂、徐维,谁才是代表晋王意见的人?

白义章思索着这个问题,结合钱承运提点自己的那些话,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恍然明白过来。

朝中已没有晋王一党,或者也可以说,满朝臣子只要有公心,皆可为晋王党羽。

这大殿之上,不以言论、立场兴罪,只论如何对国事有利。

而晋王有其容人之量,一个谏言,哪些出于公心,哪些是出于私心,他自会作出判断。

只要平衡好公与私之间的分量,自己大可提出利国利己的谏言啊。